她是不是通身都是這麼白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該是個什麼情形?
他們在軍中,全都是男人聚集,哪裡有多少忌諱,比如天熱之時,常常就打赤膊,或者脫了衣裳,又或者去洗澡……
總不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偶爾比一比大小,再背地裡論一論誰的長誰的短之類葷話。
因此巡檢司衙門內的那些軍官等人,不管是樂意還是無意中,互相彼此,也算都知道點“根底”。
先前施武看著楊儀,取笑她的身子單薄,哪裡禁得住薛十七郎的折騰。
倒不是他有那個福氣親眼目睹過十七郎的那件東西,而是光聽那些人說就已經足夠了。
就如同屠竹所說,薛十七郎不屑於跟有些人沆瀣一氣,沾染那些汙糟習氣,但此刻,他凝視著楊儀的脖頸,卻不由地想入非非,口乾舌燥。
他空閒的那隻手動了動,竟很想過去摸一摸。
隻是他還沒有付諸行動,楊儀已經把他左手放下:“這個還好,但是這些劃傷也得敷一敷藥,不能大意了。”
她說著又拿起薛放的右手,猶豫了會兒:“旅帥……”
“嗯……嗯?”薛放如夢初醒,趕忙收回那越來越怪異的目光。
“你今天晚上把那位施旅帥打死,這件事……”楊儀不知該怎麼表達,“這件事該怎麼了局。”
她就算不是巡檢司的人,不知朝廷規矩,但也明白,打死一個巡檢司的旅帥,這無論如何不會是一件小事。
提到施武,薛放冷笑:“他活該死!我本來就打算等過了今日,必找他晦氣,沒想到他等不及自己來送,可見是天叫他死。”
這時侯屠竹來送藥,聞言便道:“我聽他們說,這姓施的之前還害死過寨子裡的一個阿夏,還屢次前來騷擾,結果都沒討了好,才特意選了今夜前來報複,隻是沒想到咱們旅帥在這裡……也真是活該他認栽。”
方才屠竹進進出出,很知道外頭的情形。
安參軍負責料理永錫的那些人,寨子裡也各自點看人數,統計傷者之類,被馬踏傷的,兵器所傷的,拳打腳踢的實在不少,還有幾個受傷頗重的。
可就算如此,因為施武給薛放打死,寨子裡的人卻都拍手稱快,隻說他早該死了。
又有寨子裡的老人想起之前白老虎攔路求救的事情,便道:“那隻老虎已經是山內的山神了,可見極是靈性,若不是它攔著薛官爺他們,今晚上我們豈不是都會給那個歹人所害?薛官爺是救了我們全寨的人。”
聽得屠竹跟斧頭都跟著連連點頭,覺著這簡直是命中注定。
不過另一方麵,安參軍那邊兒就不這麼樂觀了。
楊儀給薛放把手上檢查乾淨,塗了藥,安參軍走了進來:“旅帥。”
他身後門邊上,站著幾個俇族的長者,並幾個青年。
楊儀見安參軍先看了自己一眼,就知道要她避嫌,於是起身出門。
薛放本來沒什麼可瞞她的,何況她膝頭有傷。
但他猜到了安參軍要跟自己說什麼,所以隻叫了屠竹來:“跟著。”
屠竹扶了楊儀出門,外間巡檢司的幾個人都臉色凝重,靜靜等候。
旁邊俇族的兩個長者卻在低低說著什麼。
此刻屋內,安參軍低低道:“旅帥,施武的人都給拿住了,我叫長老把他們關在一處空閒的屋內,專人看守。可是為難的是,仍是有一人不知下落,先前龐隊正帶人去追,此時還無消息,我擔心……那人會跑了。”
薛放道:“去叫龐源回來吧。”
安參軍驚:“不追了?可萬一那人回去了,今晚的事情就……”
薛放淡淡道:“你莫非以為,真的會瞞的密不透風?”
“可是,”安參軍很謹慎地諫言:“旅帥,這件事處置不好,您知道後果吧?”
就如楊儀擔心的,打死巡檢司的旅帥,這的確不是一件小事。
之前巡檢司在羈縻州立足,剿滅賊匪,鎮壓地方幫派,乾的都是得罪人的營生。
那些強悍的賊頭們如何能服?便想著殺一儆百,一時出了好幾件刺殺巡檢司軍官的事,甚至時常有虐殺之舉。
狄聞知道後大怒,便下了死命令,不惜任何代價,但凡參與過針對巡檢司的任何人,一概剪除,而且除惡務儘,一旦發現手上沾血的,不僅是凶手本人,更會牽連其三族,家裡的一隻狗一隻雞都不能留!
這般雷霆手段下來,歹人悚然驚懼,逐漸再也沒有人敢對巡檢司下手。
而狄聞也立下規矩,對外便是如此鐵腕無情。對內,巡檢司中的人互相打鬨無妨,但如果乾出自相殘殺的事情,毀人性命的,以命抵命;重傷的,以眼還眼;倘若是輕傷,隻要受害之人諒解,便可從輕發落。
上次薛放因為施武調笑自己,打斷他兩根肋骨,這其實也不是什麼輕傷了。
但狄聞有意偏袒薛放,又加上也有彆的軍官站薛放,各方麵地給施武壓力,施武才被迫沒再追究。
沒想到終究還是死在薛放手裡。
所以方才薛放才叫楊儀出去了,因為清楚安參軍將說什麼,也知道她一旦聽見,必定擔心。
安參軍眼巴巴地望著薛放。
這次如果施武沒死的像是……那麼不能再死的死樣子,但凡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那麼狄聞當然也還有法子替薛放周旋。
但如今隻要有眼睛的,一看施武那慘不忍睹的死相,就明白所有謊言跟遮掩都蒼白無力。
薛放垂眸:“我當然知道。”
安參軍急道:“施武本就是個該死之人,他死了不要緊,旅帥可不能因為他賠上……就算從中儘量做些手腳,旅帥也勢必會受到牽連。旅帥,還是儘快商議個法子出來。”
薛放知道他的心眼頗多,隻比隋子雲差上一點,他這麼說,必定已經有了打算。
“你有法子?”
安參軍轉頭,沒有人進來。
“事到如今,有兩個法子,”安參軍背對門外,“第一,這施武是自己來寨子裡為非作歹的,如今死於非命,我們不如把他的死推到寨內之人的身上。反正他們也深恨施武……兩方也有舊仇,而旅帥為他們殺了禍害,他們不會拒絕替旅帥……隻要我們都一口咬定,就不怕彆人如何。”
“你跟寨內的人說了?”薛放問。
安參軍忙道:“我方才摸了摸那長老的口風,他倒不是個蠢人,看他的意思,已是答應了。”
薛放就知道他辦事精細,沒想到把退路這麼快就鋪好了。
薛十七郎不置可否,問:“第二個法子呢?”
安參軍眉頭緊鎖:“第二個……那就是斬草除根。”
“何意?”
安參軍道:“跟隨施武來的有七十四人,除了跑了的那個,其他受傷沒受傷的都關在庫內,要堵住他們的嘴,不如就……”他做出一個斬首的動作。
薛放長長地籲了口氣,笑望著安參軍:“安道宜,我知道你精明,沒想到還有這樣狠辣的一麵。”
安參軍道:“我也是沒有辦法。”
薛放道:“或者,你是故意的叫我知道,第二個法子用不得,隻有第一個法子最合適,對嗎?畢竟,那些人再壞,也還是巡檢司的手足,他們隻是跟著施武作惡,如今要把他們全殺了,你隻怕做不出來的。”
安參軍耷拉了頭:“旅帥……”他見薛放已經識破,索性道:“我隻是不想旅帥陷在這件事裡,莫說狄將軍那邊交代不了,現如今可正有一個朝廷的欽差還在呢!那位俞主事明顯跟旅帥不和睦,這不是把現成的把柄往他手裡送麼?有這麼一雙厲害眼睛在,就算狄將軍想周全也不能的。”
“那就不用周全,”薛放一揮手:“去把龐源叫回來吧,巡檢司不得自相殘殺。彆叫他臟了手。”
安參軍剛才還陰狠狡詐的,此刻卻紅了眼圈,委屈無地:“旅帥……”
薛放道:“出去,彆跟我這哭哭啼啼的。彆以為換了一副老婆臉我就聽你的了。”
安參軍不敢再如何,低下頭,轉身。
薛放卻又想到一件事:“不許把此事告訴彆人,尤其是楊先生,還有斧頭……他太多嘴。另外彆為難寨子裡的人,告訴他們,這件事我會處理,讓他們仍舊高高興興的,今夜有新人成婚,彆壞了人家的事!”
打發了安道宜,薛放出門,正斧頭抱著豆子坐在門外木階梯上,幾個村寨的孩童圍著他,一起用小手撫摸豆子。
薛放問:“豆子怎麼了?”
斧頭忙告狀:“給那死人打了一拳,還好沒大事。”又驕傲地說:“豆子可頂用了。”
豆子聽見薛放的聲音,抬頭。
薛放也摸了摸它的頭:“真不虧你主人這麼疼你,走哪也得帶著,關鍵時候真敢往上衝,比那世上狼心狗肺的人強多了,不對,說狗肺倒是委屈了你。”
薛放又問楊儀去了哪兒,村寨的兒童指著一處院落:“婭姆家裡的小若哈給壞人嚇到,阿夏去給他看病了。”
旁邊一個孩童叫:“你說錯了,是阿朱!”
“阿夏!”
“阿朱!”
兩人竟爭執起來,一聲比一聲高。
薛放本來正惱楊儀怎麼如此不愛惜身體,又跑出去,看著兩個孩童如此活潑可愛,他也忍俊不禁,便在他們腦門上輕輕地各彈了一記:“不許吵架,你們是男孩子,吵吵什麼?得用拳頭說話。”
他負手去找楊儀,留下身後幾個孩童目瞪口呆,不知要不要聽他的“金玉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