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混戰突如其來,連潘四漣也阻擋不住。
但他現在要操心的可不是這個,匆忙鑽出混戰人群,驚魂未定,潘旅帥搓著手惱火地:“算了算了,讓他們打吧,隻要彆出人命就不算什麼……唉!連我都想找個人打一架!”
笏山巡檢司這裡亂成一鍋粥,監軍所那裡也強不了多少。
戚峰跟屠竹在那裡守了大半夜。
裡間是兩位先生看著楊儀。
外頭,溫英謀跟俞星臣嘀咕了半晌,不知說些什麼,足足半個多時辰才返回。
屠竹原本抱著豆子,豆子一直昏睡,起初屠竹跟戚峰以為它是被人打了受了傷,可是看遍了全身,好像沒有傷,鼻息一會兒急促,一會兒緩慢,時不時還哼唧兩聲。
阮先生走出來,看看兩人,向屠竹招手。
戚峰接了豆子過去,屠竹起身:“是不是楊先生……”
阮大夫道:“還沒起色,不過……”他指了指桌上的靈芝丹:“我方才看過,此藥氣味非凡,所用的靈芝必定難得,這藥丸對於體弱之人雖是不能承受的毒物,可是若是對身體強健、就如同戚旅帥這般體格的,則是大有補益。此物難得,你快收了起來,莫要遺漏。”
屠竹愣了愣,喃喃:“可這竟害了楊先生……”
阮大夫道:“你莫管,這畢竟是楊易先生親手所製,他大概也不想心血被拋灑了。”
屠竹吸吸鼻子,把藥丹一顆一顆仔細撿了起來。
楊儀搓這個的時候他在旁邊看了半天,隱約記得是九個,如今楊儀吃了一個,本來還有八個,可如今隻七顆。
屠竹心想先前人多又鬨哄,恐怕不知掉到哪裡去了,轉了一圈沒找到,隻得先把七個收了起來,用個乾淨帕子係好。
因不知往哪裡放,突然想到楊儀的那片刻不離身的花搭帕,就都放在裡間了。
不多會兒,溫英謀回來了,入內查看楊儀的情形,又詢問兩位大夫,低低切切。
戚峰留意到俞星臣並沒跟著,心裡倒是盼著他彆走,畢竟還有一筆賬沒算,叫他走了倒便宜了他。
溫英謀從內出來,望著戚峰:“戚旅帥,這裡又不是沒有桌椅板凳,何必坐在那涼地上?”
戚峰問:“溫監軍,姓俞的呢?”
溫英謀和顏悅色地:“不可這樣無禮……人家畢竟是上差,連狄將軍都不敢輕易得罪的人物。”
戚峰道:“必定是他先前跟楊易如何了,我不信楊易會自己吃那藥。”
溫英謀笑道:“你總不會以為是他逼著楊先生吃了的吧?俞大人的人品我還是知道的,他還不至於會這樣做。”
戚峰摸摸豆子的肚皮,感覺它的肚子裡好像有什麼,正不停抽搐,隨著抽搐,豆子半張開嘴,痛苦似的哼哼了幾聲。
戚峰忙低頭貼到它肚子上聽了聽,又抬起狗頭看了看,豆子卻又安靜下來,再次睡了。
溫英謀看戚峰滿麵疑惑,便道:“這隻狗是做夢了吧……多半是累極了才睡得如此,我先前養過一隻,做夢的時候就會哼唧,好像在夢裡遇到了什麼似的。”
戚峰覺著這個說法可以接受,想想自己剛才跟他說的俞星臣的事,便道:“縱然那位俞大人自己不動手,他也有的是法子逼迫楊易,他們這種讀了太多書的,總是一肚子壞水。”
溫英謀想了想:“讀了太多書……一肚子壞水,嗬,這有點道理。”
“是很有道理。”戚峰糾正。
溫英謀也伸出手摸了摸豆子的肚子跟頭:“戚旅帥,你要一直在這兒等到天明嗎?”
“十七叫我看著楊易,一根頭發絲也不能掉了他的,如今……”戚峰咬了咬牙:“要真有事我怎麼跟他交代……”
突然他意識到不能自己擔著這個,便瞪向溫英謀:“隻怕連溫監軍你也脫不了乾係!”
溫英謀被他嚇了一跳,乾笑道:“這……萬一真有個什麼,那也不過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的眼神閃爍:“何況施武確實被其所殺,就算活著,也終究難逃一死呀。”
戚峰瞪大眼睛:“溫監軍,你以為我什麼會這麼不顧體統跑來你這府裡?十七交代過,他們兩個是一條命的……沒了誰都不行!”
薛放當然不是這麼說的,斧頭也不是如此轉述的,但戚峰已經做出了自己的精準理解。
溫英謀瞠目結舌:“是、是這樣嗎?”
裡間阮先生大叫:“溫大人快來,楊先生不好了!”
田溪橋第一時間趕到。
裡間,戚峰如鐵塔般站在楊儀的床前,八尺男兒竟在發抖。
田溪橋來不及管他,先去看楊儀。
卻見她閉著雙眼歪著頭倒在床上,嘴角還有一抹血跡。
她的額頭還戴著網巾,黑紗的顏色,將她的臉襯得越發的白,是那種會叫人觸目驚心的死白,連嘴唇也一概沒有血色,嘴角那血色看著就如同割破肌膚滲出來的,仿佛身體之中唯一的血。
阮先生跟蘇先生對視,搖了搖頭。
田溪橋才要上前,給溫英謀抬手一擋。
刹那間目光對視,田通判抿了抿薄唇,終於道:“沒救了麼?”
回答的是阮大夫,他顯得有點難過:“熬到如今已算難得……至少,還交代了遺言。”
蘇大夫也跟著歎了口氣:“我才知道原來昨兒晚上拿到鋪子的那些單方是楊先生所寫,楊先生一片仁心,肯把那些方子不要分文地給鋪子裡,自然會有益於更多百姓,可惜他自己卻天生的體弱命薄,真是醫者不能自醫,天妒英才。”
田通判身後有兩人雖看見了楊儀之狀,卻還想近前再細查,不料手才伸出去,便給人一把抓住。
戚峰道:“敢碰他一根頭發試試。”
那被捏著手的人一陣慘叫,指骨已經裂了。
田溪橋怒道:“戚峰!彆在這兒撒野!我都警告過你了!”
戚峰撒手,他的臉色也好不了多少,有點麵如死灰。
溫英謀忙道:“戚旅帥,不可如此,雖說楊先生已死,但屍首還是得交到巡檢司的,仵作查驗無誤後才可以定案,畢竟怎麼說他也是殺死施武的真凶……”
田溪橋瞥了眼溫英謀。
“溫大人!”戚峰本沒多想,溫監軍的話倒仿佛提醒了他,他嗓子沙啞地喝斷:“彆怪我不給您麵子,活的人我保不住,屍首你們誰也不能碰。”
田溪橋道:“我看你是反了天了!之前已經饒過你兩回,你真以為就沒人奈何得了你了?給我把他拿下!”
兩位大夫也嚇得色變,慌忙勸阻:“不可在這裡動手!驚擾楊先生在天之靈,也叫他走的不安生。”
溫英謀忙出麵:“這樣,我有一句話,請大家稍安勿躁。”
田溪橋道:“溫監軍又有什麼話?”
溫英謀道:“此人雖說有罪,但以命抵命一死勾銷也就罷了。隻是我想他畢竟曾有恩於狄將軍,將軍每每念叨,如今不得重用反而身死……想來也算是命運多舛叫人可歎,雖將軍不在,我倒是想替狄將軍替他求一個情分,不如……就留他全屍,交給我處置,如何?”
田溪橋思忖,重又走前,伸手在楊儀鼻子下方試了會兒:“倒確實沒了氣息。”
兩位大夫苦笑道:“田通判,各位大人,我們兩個的醫術雖不算精湛高明,可至少……難道連人去了沒去都看不出來?”
田溪橋對兩位老大夫倒是有幾分敬意,道:“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我負責審理此案,事事都得謹慎,才能向巡檢司上下以及狄將軍交代。”他特意回頭看向跟自己來的幾位,眾人紛紛點頭讚同。
“既然已經無誤,溫監軍又如此說……也罷了,”田溪橋依舊陰陰冷冷地把雙手往身後一背:“我就也做一回好人,積一積陰德,把屍首給溫監軍處理就是了。”
田通判說完,又看向溫英謀:“溫大人,從此可彆再說我不給您臉了。”
溫英謀道:“是,很承田大人的情了。”
田溪橋邁步正要往外走,突然又想起來,他看向被戚峰所傷的副手:“不過……還有個法外狂徒不得不嚴懲。戚旅帥,你逞凶傷人,此番豈能輕饒?”
戚峰回頭看看楊儀,看向溫英謀:“你想怎樣?”
“我……這楊先生是救過狄將軍的,我必會將他妥善安葬。”
“安葬……”戚峰的眼中頓時湧出淚:“我該怎麼跟十七交代!”
田溪橋道:“你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是想想自己吧!你是想束手就擒,還是要在這裡大動乾戈?”
戚峰用力擦擦眼睛,冷笑:“我怕你們?現在我還怕誰!”
他記得方才大夫說什麼“楊儀走的不安生”,便大步往門外走去,將出門之時他望著屠竹,又看看豆子:“照看著!”
屠竹先前聽聞噩耗,早已經放下了豆子,此刻淚汪汪地望著戚峰:“旅帥。”
戚峰扭頭看向裡間:“楊先生的遺言、東西……等旅帥……”
屠竹不等他說完便放聲大哭:“知道了。”
戚峰咬緊牙關大步往外走去,他才不想讓自己像是個娘們般哭哭啼啼,何況哭也無用,假如能把楊儀哭回來,他會把監軍所哭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