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沒有搭腔,隻是輕輕一笑。
楊甯詫異:“姐姐為何發笑?莫非我說錯了什麼?”
楊儀上前一步,身後小甘卻站著沒有動。
楊甯揚了揚眉。
“你是不是覺著這樣很有趣?”楊儀盯著楊甯的眼睛,她很不想跟楊甯虛與委蛇,“你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把所有人都拿捏在手心裡?”
楊甯的眼睛睜大,透出幾分無辜,卻又有些許笑意在內:“姐姐在說什麼,我竟不懂。”
“不懂不要緊,你能聽見就行,”楊儀道:“你確實很能耐,連俞星臣也被你左右,你以為你如願了?彆忘了……玩火者必自焚。”
提到俞星臣,楊甯那堪稱完美的笑容裂開了一點。
但隻是瞬間,楊甯已經恢複如常,她微微歪頭:“好好地,為何忽然提到俞三哥哥?姐姐,咱們姊妹才見了麵,你便說這些火啊焚啊的……忒也嚇人。”
假如不是早知道她的為人,楊儀怕是要被這精湛的演技騙過,以為自己在恐嚇一個無辜的小女孩兒了。
屋門口,垂紗的簾子打起,一個小丫頭走出來,垂手說道:“老太太說了,今兒身上不受用,怕見了姑娘更不好,就免了姑娘磕頭,明兒再說話。”
說著又笑對楊甯道:“甯姑娘,老太太叫你呢。真真是一時一刻都離不了姑娘。”
“知道了。”楊甯一抬手。
見丫鬟欲要退回,楊儀道:“老夫人是什麼症狀?”
丫鬟愣怔,呆看楊儀,又下意識看向楊甯。
楊儀道:“我問你話,她臉上可有話嗎?”
她這樣淡冷地詢問,真真冷若冰霜,那丫鬟竟不敢如何,忙道:“老太太這半個月來,每每發熱,還常頭暈……看不清東西,吃的也少……倒是沒有大毛病。”
楊甯在旁微笑:“姐姐問這個做什麼?難不成,是要給老太太看病?倒也罷了,大伯會醫,大哥哥也會,如今父親又回來了,終不成三個身為太醫的爺們兒,還比不過姐姐一個閨閣中的千金小姐呢?”
她說這話,乃是笑吟吟說的,若不知情的人遠遠看著,就仿佛是姐妹兩個親昵打趣。
丫鬟反應過來:“甯姑娘這話才是正經……”
話音未落,楊甯使了個眼色。
丫鬟忙退了進去。
此時裡頭老太太道:“甯兒呢?怎還沒見著?”
楊甯則向著楊儀道:“咱們姊妹才剛見麵,本想跟姐姐再多說話兒,奈何老太太那裡實在離不了,好歹姐姐總算回了家裡,天長地久的,有的是時候。”
此刻,裡頭突然傳來老夫人有點暴怒的聲音:“說什麼?豈有此理,莫非她也入了太醫院了?便有能耐給人看診了?看你心心念念的好女兒!”
最後一句,自然是衝著楊登。
楊甯忙後退幾步,向內快步去了。
不多時,楊甯的聲音道:“老太太彆生氣,先前還惦記著父親什麼時候回來,特意吩咐廚下準備他愛吃的菜,怎麼這會兒又惱了呢,倘或氣出個好歹可怎麼得了?我替父親磕頭,求老太太彆氣了,保重身子要緊。”
“甯丫頭,跟你不相乾,你起來,”老太太吩咐了聲,又對楊登道:“你,去問問你那好女兒,怎麼,她是想給我看病嗎?你倒叫她說說,她是不是真覺著自己比家裡的爺們還強些!是誰縱的她這樣!在外頭沒規矩就罷了,回來了竟還拿這些野人做派!”
楊登道:“老太太息怒,儀姐兒不是彆的意思,隻是關心老太太罷了,是這丫頭不會傳話……”
老太太道:“你不用偏向她!才進門,你就為她給甯丫頭臉色看,如今又一味向她,先前是她娘,現在又是她……你遲早晚……咳,咳!”
楊甯勸說道:“父親去吧,我會看著老太太的,老太太並非真惱父親,隻是在氣頭上,等氣消了再來賠不是便罷了。”
“你隻管去!”李老夫人則斥責:“你眼裡本也沒我這個娘,索性就跟著他們娘兒倆去過吧!”
不一會兒,楊登自內退了出來。
他的臉色頗為難看。
楊儀站在原地,臉色卻也有些奇異。
這還是她頭一次目睹,父親為了自己,被祖母苛責。
奇怪,他竟會為她說話?
楊登走到楊儀身旁:“你……”他欲言又止,終於歎道,“先走吧。”
父女兩人出了老太太的院子,楊登道:“我跟你說什麼來著?不要輕易給人看診,不是好玩兒的……之前你在外頭也就罷了,這回到家裡,還是謹慎些。記住了嗎?”
楊儀道:“父親是不是後悔帶我回來了。”
“什麼?”楊登一愣,旋即道:“休說沒用的。你是我的女兒,養你不是天經地義麼,什麼後不後悔。少說這些閒話。”
楊儀低下頭。
此刻有幾個丫鬟打這裡過,楊登叫住一個:“給大小姐的房子收拾好了沒有,在哪裡?”
丫頭們麵麵相覷,都推說不知道。
楊登皺眉喝退了她們。
“彆急,”楊登想了想:“你先跟我去見你……姨娘。她也病了,不然會出來見你的。你大概不知道,原先家裡的事都是你姨娘在操持,大概是因為她這一病倒,就全亂了。”
解釋一樣說了這些話,楊登道:“不過你不用擔心,你的屋子肯定是收拾好了的。”
楊儀卻問:“父親給祖母診過脈了嗎?”
“啊?”楊登幾乎沒反應過來,呆了呆才道:“你怎麼還問這個?”
“方才那丫頭說,祖母發熱已近半月了,可是家裡的這些人看著不想把這個當作正經病似的看待。”
楊登聽她說了這句,才不禁接口:“我先前是聽了聽,是浮脈,加上說總是發熱頭暈,想著多半是感了小寒邪。”
“沒吃藥麼?”
“自是有的,老人家年紀大了,總免不了小症候,又或許是操心我在外頭……沒什麼。”
楊登的話裡帶了安慰的意思,大概是因為老太太不見楊儀,還隔窗訓斥了一番。
楊儀心裡卻想,前世她回來,倒沒有這樣,至少顧姨娘跟老太太都沒有病倒,老太太也不似今日,這樣還沒見麵先數落了一陣。
看樣子自己此番回來,真是“雞犬不寧”。
想到方才楊甯對丫頭使的眼色,如此局勢恐怕正是楊甯想要的。
“走吧,我帶你去見你姨娘,”楊登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傷手,又道:“老太太上年紀的了,又跟你初見,自然……以後你就知道,她是極和氣的,就是身上不好弄得脾氣燥了些,我方才看她的手都有些抽筋似的,不住的動,又說眼睛看不清。”
楊儀聽到這裡微微止步:“是手攣?”
“嗯,年紀大了自是如此。”
楊儀道:“父親,若是日常手攣,興許小恙,但如今老太太已經發熱暈眩半月,又是浮脈……”
她思忖著:“脈浮弦,應是火邪閉塞於內,熱邪過足太陽膀胱經,自然導致頭疼目眩,若再衝少陽三焦經,就會引發手攣,這並非是尋常寒邪,倒像是……”
楊登不由跟著站住了:“像是什麼?”
楊儀道:“老太太最近吃什麼藥?”
楊登呆了呆:“你總不會以為,有人下藥害老太太?”
“未必,”楊儀搖頭:“如果是寒邪入侵,大伯父跟大哥哥難道治不了麼?又何至於拖延半月之久,我想,老太太這興許隻是尋常內熱,而導致內熱的,也許是某些藥物,比如老太太平常吃的藥。”
“內熱……”楊登皺眉,尋思了半晌,忽然道:“我知道老太太如今在吃人參歸脾湯,理中丸……都是益氣養血的。”
楊儀道:“雖是好藥,但也要看體質,若健脾養血的藥物服用的多,體內熱邪更甚,老太太發熱暈眩的症狀便不會有所改觀。”
“有道理,莫非當真如此?”楊登若有所悟,連連點頭:“依你之見,如今該如何著手醫治?”話剛出口,楊二爺卻又後悔失言:他是怎麼了?明明攔著不許她去給人診治,如今倒好,自己居然開始請教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