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道:“我們奶奶說,本想再拿包紅茶的,可大夏天的喝那個熱烘烘的,而且又是陳的,若姑娘愛喝,等得了好的再給送過來。”
連子趕忙道謝,小甘在旁問:“你們一爺回了嗎?”
那丫頭道:“早回來了呢,已經去老太太那邊了。”
連子問:“老太太可好些了?”
丫頭道:“好多了呢,晚上吃了一碗粥,吃了兩片燉的稀爛的火腿,要不是一老爺說暫時不能太油膩的,怕還要再吃點兒呢。”
送了她去了,小甘進門,見楊儀還是坐在桌邊發怔,她便悄悄地道:“姑娘,彆坐太久,腿又麻了。”
楊儀回頭看見她,卻叫連子:“你去打聽打聽,三姑娘在哪兒。”
等小連走了,楊儀又問小甘:“外頭刮的什麼風?”
小甘莫名,出去試了試道:“今兒看著沒有風,姑娘問這個做什麼?”
楊儀稍微鬆了口氣,沒有風,大概不是今日。
不多時,小連回來道:“姑娘,甯姑娘在老太太房內呢。”
楊儀沒再理論,隻又拿了先前沒看完的書看了起來。
如此過了大概兩刻鐘,外頭小連道:“三姑娘來了。”
楊甯身前一個丫鬟挑燈,身後跟著一個丫頭一個奶母。
丫頭手中提著兩包東西,奶母捧著個不大的盒子。
“還好姐姐沒睡,我真怕吃了閉門羹。”楊甯笑著,指著那丫頭道:“我才從老太太那裡過來,這是老太太吩咐給姐姐的東西,聽說你身子不好,特意把自己吃的燕窩叫包了一包拿來,另一包是些老人家愛吃的山藥糕,也送給你嘗嘗。”,
奶母把盒子送上,楊甯接過來,打開給楊儀看:“這裡是些人參益氣丸,是老太太送給姐姐補身子的。”
小連跟小甘過來分彆接了。
楊甯又把屋子打量了一會兒,笑道:“這屋子雖非新的,收拾的倒是乾淨,姐姐若是少什麼,隻管叫丫頭去要,姨娘病著,自然有想不周到的地方,姐姐可彆見怪。”
說著,她便坐在炕上的小桌旁邊,含笑看著楊儀。
楊儀先前打發小連去問,正是有話要問她,想必楊甯得知了消息,竟親自來了。
她問:“老太太為何叫你帶這些東西來。”
楊甯抿嘴一笑,看了眼跟來的人。
那些人便向後退到了門外。
小甘還站著,給小連拉了一把,她卻不動,隻看向楊儀,望見楊儀的眼神,才也隨之退了出去。
楊甯看在眼裡,笑道:“姐姐這丫頭從哪裡找來的,年紀不大,倒是頗為伶俐。”
楊儀道:“無非也是個賣身為奴的苦命人罷了。”
“姐姐就是慈悲,”楊甯笑了笑,看看桌上的茶:“老太太猜到是姐姐指點了父親開的那方子,實在沒想到姐姐竟有這份才乾,家裡三個當太醫的男人都比不過。倒是很為先前輕視了姐姐說了那些話而後悔呢。”
楊儀隻當她在唱歌,而且唱得不怎麼動聽:“你這話,不像是在誇人。”
“姐姐,”楊甯軟軟地叫了聲,傾身靠近她:“你何必對我這樣,若我有什麼得罪的,你隻管說出來,我改了還不成嗎?”
楊儀隻覺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她這撒嬌的本事,莫說自己重活一世,就算幾輩子也學不來,更受不起。
她趕緊起身離楊甯遠了點兒。
這可是一條色澤豔麗的毒蛇,她怕被咬一口。
楊儀道:“不敢,我隻覺著是我做錯了什麼,不知怎麼就成了人的眼中釘。”
“什麼眼中釘肉中刺的,姐姐又說這話,”楊甯歎了口氣,似推心置腹地:“姐姐不知道我的心,你看現在楊家,長房哪裡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也出了閣,大伯父又是太醫院內舉足輕重的人物,大哥哥也不錯,他們又都各自成了家,可我們這兒呢?隻有你跟我,你我姐妹若還不同心,咱們一房可就真沒落無人了。”
楊儀愕然:“你在說什麼?”
“雖說姐姐疑我,但我可是為了大局著想,”楊甯顯得很誠懇地:“姐姐既然回來了,咱們就該同心一體,把一房撐起來才是,彆總叫人瞧不起。”
楊儀嗬了聲:“你且住,什麼長房一房,跟我無關,我心裡也一概沒有那些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完了。”
楊甯歪頭。
楊儀道:“我隻問你,你今日出門是做什麼?”
“原來姐姐心裡有的,是這件事,”楊甯笑笑,手指在茶盞上輕輕地一敲:“是哪個嘴快的跟姐姐說了?哦……我聽說今兒一嫂子來過,莫不是她?”
楊儀道:“你不必說彆人如何,我問你的話,你且回我。”
“我出去做什麼,想必姐姐也能猜到幾分,我當然是去見……”楊甯盯著楊儀,終於開口:“十七哥哥。”
楊儀早料到這個答案,她也儘量在控製自己,但就算她再怎麼鎮定自若,那瞬間的反應卻騙不了人。
“姐姐也知道十七哥哥?”楊甯仿佛全然不知地發問。
楊儀道:“你、找十七郎去做什麼?”
“我啊……不想告訴你,誰讓你對我這樣冷淡呢。”楊甯嘟了嘟嘴,又笑:“除非你求我。”
楊儀不理她這些惑人的話,走到炕沿邊上,望著楊甯:“你去找他,該不是跟照縣的案子有關吧。”
就像方才提起十七郎的時候,楊儀沒忍住一樣。
楊甯的眼神也微微變化。
“果然是為了此事。”楊儀盯著楊甯的眼睛:“你跟他說了什麼?”
在一瞬間的錯愕過後,楊甯點頭道:“我本以為姐姐會往彆的地方去想,沒想到竟提起那件可怕之事,嗯……我想起來了,我跟一哥哥出去後見著了十七哥哥,大家無意中就說起了照縣的飛屍案子,我大概……也記不清說了幾句什麼,總之在那之後,十七哥竟然說要去照縣。”
她說到這裡看看屋外:“這個時辰他大概已經趕到了吧?姐姐怎麼問這個呢?”
話音剛落,楊儀攥住楊甯的領子:“你故意的……你故意引他去是不是?”
被陡然揪住,楊甯的手有意無意,把桌上的茶杯帶倒。
茶盞打了個轉,跌落在地。
外頭的丫鬟婆子、小甘小連聽見響動,忙來看情形。
猛然看見這幕,不由都驚呆了。
楊甯卻道:“姐姐跟我鬨著玩兒,不乾你們的事。”
打發了他們,楊甯輕輕地把楊儀的手推開:“姐姐怕什麼,十七哥哥那樣能耐,在南邊破了多少大案詭案的,難不成會有事,你也太小看他了。”
楊儀的眼尾都忍不住在抽動,她死死地盯著楊甯:“你聽好了,要是他有個萬一,我不管彆的,必要你的命!”
她的聲音低啞,卻極沉重,連楊甯忍不住也為之動容。
但楊甯很快恢複如常:“姐姐,才說了咱們要姊妹一心,你怎麼又跟我說這些,這要傳出去,一房就徹底成了笑話了。”
她歎了口氣,下了炕沿:“姐姐既然如此不待見我,我留著也沒趣,就告辭吧。”
楊甯說聲告辭,膝頭微微一屈,往外走去。
出門之時,扶著門框,若有所思地回頭看向楊儀,卻什麼也沒說,隻笑了笑,放手轉身。
楊甯下台階,在小甘跟小連陪同下出了院門。
才出來,跟她的那奶母道:“姑娘,方才大小姐那是乾什麼?傷著您了沒有?”
楊甯一擺手,心頭竟有些煩亂,卻有點說不清為何。
一行人往回走,還沒到院子,一個丫頭跑來:“姑娘,派去打探消息的東兒回來了,說是沒見俞主事一行人進城。”
楊甯意外:“他沒弄錯?不是說定了今夜進城的嗎?又在哪耽擱了?”
那丫頭道:“說俞主事中途命人改道,像是……往照縣去了。”
“什麼!”楊甯臉色大變,“怎麼可能?”
她的奶母嚇了一跳,忙安撫道:“姑娘,怎麼了?俞大人他們可能是聽說了那案子,想去查看究竟,倒也沒什麼大不了。”
“住口!”楊甯心煩意亂,竟不似往日溫和恭謹。
喝退了奶母,她扭頭看向西南方向,滿眼驚憂恐懼:“三哥,你怎麼……”她跺跺腳:“城門關了沒有?快叫人去追回來!”
楊儀不知道楊甯才得到的這個消息。
她望著桌上跳躍的燭光,心驚肉跳。
照縣的飛屍案子,楊儀隻有一點印象,這事情起的奇,傳的快,鬨得凶……而且有始無終。
因為,所有的離奇古怪傳說,跟那一具具“死而複生”的屍首,都被另一件事情終結了。
那就是——照縣大火。
那一場比飛屍案更聳人聽聞,幾乎葬送了照縣半座城、死傷無數的照縣大火!
楊儀記不清日子,但記得那夜南風極大,火勢才蔓延的無法控製。
所以先前她叫小甘去看刮的什麼風,可小甘說沒有起風。
但楊甯不會無端端做些無聊的事情,如果薛放真的去了照縣,那麼……
楊儀希望不是今夜,倘若不是今夜,一切便有可挽回的餘地。
正小甘去關門,進來的時候道:“好好地忽然刮起了南風……吹的我的眼都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