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知道,是雞鳴縣的陳旅帥。”沈暫帶著笑微微哈腰。
蕭太康道:“傳你來不為彆的,他們隻是想問問,你在驗屍的時候……”
陳獻沒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你驗屍的時候可有人在你旁邊?”
沈暫愣了愣:“啊……這是何意?”
蕭太康道:“無妨,你照實說就是了,不必有任何隱瞞。”
沈仵作想了想,才繼續說道:“通常隻我一個人,但有些棘手案子的時候,旅帥……王參軍他們也會來看一眼。”
陳獻道:“那他們可上手過麼?”
“上手?不會……”沈仵作本能答了這句,又皺眉會兒:“對了,先前飛屍案鬨的很凶,驗房裡一下子多了好幾具屍首,我未免忙不過來,那會兒為了及早破案,旅帥也上過手的。”
蕭太康瞥向薛放。
薛放長長地鬆了口氣。
陳獻卻道:“等等,你是仵作,你可知道屍首上可能會有屍毒一說?”
“這……雖是知道,但小人做的就是這個差事,隻儘量防護著就是了。”
“你用什麼防護?”
“有些不怎麼難看的屍首,自然無妨,有些……尤其是在這個天氣的,弄臟了手,半天都洗不乾淨,所以會用布隔著之類。”
“那你們旅帥可有防護?”
沈暫又皺眉苦思了會兒:“我不記得旅帥做過防護,何況那時候太忙,連我都忘了……”
“你也忘了?就是說你也碰過那些屍首。”陳獻眼珠一動,對薛放低語了幾句。
薛放點頭,陳獻便道:“你上前幾步。”
蕭太康本不知他要如何,手背上一癢,這才反應過來。
沈仵作猶猶豫豫走近:“陳旅帥,何事?”
陳獻道:“你伸出手來。”
沈仵作呆了呆,終於把手探出來,陳獻查看片刻,對薛放搖頭。
薛放也看見,沈仵作手上什麼斑痕也沒有。
陳獻正要開口,薛放拉他到旁邊:“從之跟我說,這也未必人人都會有,跟人的體質相關。所以,就算他沒起疹子,也不能證明什麼。”
“嗯……這姓沈的是仵作,體質自然跟彆人不同吧,”陳獻自言自語,又苦笑:“你這位‘從之’懂的可真不少。我看,倒真該把他叫來了。”
蕭太康道:“可問完話了?若是無礙,可以讓沈仵作家去了吧。”
陳獻看看薛放:“還是我來做惡人吧。”他轉身道:“蕭旅帥,不要怪我不通人情,你名單上的那些人,隻怕都要一一審問。這位沈仵作既然來了,且就叫他在衙門住一宿。”
蕭太康道:“人家有妻有子,明兒再來不成嗎?”
陳獻眯起眼睛:“蕭旅帥,要照我的意思,此刻就要把名單上這些人都拿進來,一一排查。如今隻先留他一個,已經是破例了。”他這一眯眼,有點像是一隻要發怒的貓。
蕭太康看了眼薛放:“陳獻,你彆忘了這是在哪裡,我隻是看在十七的麵上,讓你幾分而已!你休要太過分!”
陳獻笑了幾聲:“誰不知道你是他‘蕭師父’,薛十七郎自然是會念舊情,但蕭旅帥你難道也想挾昔日情分而不自重?”
蕭太康有點動怒:“混賬,你要審人,就算把我關三天三夜我都無話,我衙門裡的人,沒有真憑實據不許你為難!沈暫,你回去!”
沈仵作見勢不妙,悄悄地退後了幾步。
陳獻瞥著他:“蕭旅帥,我提醒你,這個人可是有嫌疑的。”
蕭太康道:“他有嫌疑也好沒嫌疑也罷,一夜之間橫豎他逃不了!天大的事,明日再問。”
陳獻道:“好,那我醜話說在前頭,萬一他真……有事呢?”
蕭太康已經給弄的極不耐煩:“他若有事,我擔著!”
陳獻一笑:“沈仵作,你可以……”
還未說完,薛放道:“且慢。”
陳獻跟蕭太康雙雙詫異,薛放盯著沈暫:“前日雞鳴十裡莊事發的時候,你在哪裡。”
沈暫先是一愣,繼而道:“那日我在衙門內填寫屍格,並未往彆處去。”
薛放看看蕭太康,他隻“嗯”了聲,顯示確有其事。
沈暫見無異議,這才又躬了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廳內重又安靜下來,蕭太康冷著臉:“時候不早,兩位雖有精神,我年紀卻大了熬不了。王參軍,給兩位安排下榻處。”
他此刻連帶對薛放也惱上了,吩咐了一句,負手走開。
當夜,薛放跟陳獻歇在客房。
北地的炕極大,還算容的開他們兩人,兩人在一張炕上躺倒,各懷心事。
良久,陳獻道:“你記不記小時候,咱們也是這樣一塊兒睡來著。”
薛放道:“不大記得了。”
陳獻嘖了聲:“你啊,越大越冷了,這次你回京,明明離雞鳴那麼近,也不去看我,倒來看蕭老頭。”
“他是我師父,你呢?”
“我是你從小兒玩到大的啊。”
薛放笑:“少說沒用的,我至少比你大,沒個叫我去拜會你的道理。”
陳獻哼道:“你素日是個最沒規矩的,怎麼這會兒就講上了……你不過是把我忘了,或者眼中無人罷了。”
薛放把雙臂往腦後一背,枕著手臂:“我沒忘。”
陳獻扭頭看他:“沒忘怎麼不去。”
“我當時……急著有事,而且也不知道你在雞鳴縣。”薛放低聲。
“什麼要緊事?”
半晌,薛放才低低地說:“找一個人。”
陳獻微微蹙眉:“什麼人又這麼要緊。”
薛放卻又抹了抹額頭:“罷了,不說了。”
陳獻看著十七郎有點煩惱、可又不完全是煩惱的臉色,心裡有一個猜測。
他的猜測往往會成真,但是現在他不想說出來。
咳嗽了聲,陳獻道:“今晚你幸虧叫我一起來了,我看啊,姓蕭的吃定了你念舊情。”
“蕭師父才不是這樣的人。”薛放說了這句,突然翻身:“你總不會……還在懷疑他吧?”
陳獻淡淡道:“沒到水落石出,每個人都有嫌疑。”
薛放望著他有些冷的臉色:“你果然跟以前不同了。”
陳獻一笑:“哪裡不同?”
“長大了,”薛放笑道:“不是以前那個被打了隻會哭的小屁孩子了。”
陳獻偷笑。
兩人誰也沒有開口,就好像已經入睡了,但過了好一會兒,陳獻問:“那個楊儀,到底是你什麼人。”
薛放身子一抖,卻一動不動。
陳獻推了他一把:“彆裝睡。我從沒見過你對誰那樣,你……”
薛放仍無聲無息,看樣子是打定主意裝睡到底了。
陳獻歎:“好吧,你不說也罷。”
薛放猛然開口:“不許你去查。”
“還以為你裝死到底,”陳獻嗤地笑了:“你不跟我說還不許我自己查?他到底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天濛濛亮,一道人影匆匆來至巡檢司。
陳獻跟薛放早已起身,蕭太康道:“我已經命人挨個去傳名單上的幾個。很快就都到了,要怎麼審都交給你們。”
正說著,外頭一個士兵匆匆地跑進來,跪地:“旅帥,沈暫不見了!”
沈仵作離奇失蹤。
據他的妻子說,沈暫是在早上卯時左右出門的,還以為他來了衙門。
誰知王參軍派人到家裡找,才知道沒去衙門,來來回回派了些人手,竟都不見沈暫的人。
直到辰時,一個鄉民報說,縣郊樹林子裡發現了一具屍首,像是上吊死了。
急忙帶人前往,到了一看,確鑿無疑,竟是沈暫!
蕭太康隻覺眼前一黑,愣在當場,不敢相信。
薛放神色複雜。
陳獻冷哼了聲。
就在這時,官道上車輪滾滾,馬車還沒到,先有狗叫的聲音傳來。
薛放不太相信,轉頭,卻果然見一隻黑狗甩著舌頭向著此處狂奔而來,渾身的肉隨著跑動而敦敦抖動。
“豆子?”薛放驚喜交加,目光還在豆子身上沒離開。
陳獻卻看向那緊隨其後的馬車。
陳十九走前一步,望見趕車的正是昨日的那麵相溫和的青年,而在他身後車廂之中,一道略眼熟的人影,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