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楊家這裡因為這件事也鬨得四腳朝天,老太太新仇舊恨的,為此還把楊儀“禁足”。
如今聽了這話,簡直如在夢中,迷迷瞪瞪,無法轉彎,還是身邊丫頭提醒,叫趕緊去叫楊儀,再把大爺二爺找來。
楊達跟楊佑維早早地已經去了太醫院,楊登因為昨日的事,十分氣悶,又加上不放心趙家如何,便請假在家裡。
等待楊登來到之前,高夫人提議:“怎麼不請個正經太醫去看?”
趙世頹喪道:“大太太彆提了,昨兒倒是請了一個,也沒給看出什麼來,簡直庸醫誤人。加上我們老太太隻認楊……大小姐,偏我昨日有眼不識泰山的得罪了,打著罵著叫我來請,請老太太勢必慈悲,快快叫那妹妹去救命要緊。”
正楊登到了,聽了趙世述說,楊登二話不說,知道那些仆人未必能喊得動楊儀,竟親自前來。
小甘扶著楊儀出門,那邊,跟著楊登去請楊儀的管家,趁機把小甘的那些話、以及楊儀準備的方子等都告訴了趙世。
管事道:“這楊大小姐真是神了,怎麼竟說的那麼分毫不差的?要不是親耳聽見,我也是不信世上有這樣人的。”
趙禦史呆若木雞,又看楊儀,卻見她已經換了女裝,淡掃蛾眉,輕點朱唇,寬綽的大袖長衫跟褶裙盈盈搖曳,清逸脫俗,不沾纖塵。
趙世想起老太太的話,覺著自己昨兒大概真是鬼遮了眼,竟沒認出是女菩薩。
才要上車,趙家的人又騎馬來催:“老太太著急著,哥兒已經暈了幾次了!情形大不好,且要趕快!”
事不宜遲,楊儀這邊上車往趙家去,楊登那邊自按照她給的藥方,抓了兩副羚角鉤藤湯的藥,趕著一起前往。
此時趙家已經人仰馬翻,騫哥吐了幾次,時不時雙眼上翻,抽搐不已,摸著渾身滾燙,出入氣息微弱,簡直如死。
老太太也哭的如要死過去,又催促問趙世怎麼還不請楊儀回來!
正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外頭報說來了,一時間屋子裡外頓時安靜下來。
老太太一疊聲叫快請,不多時,外間丫頭打起水晶簾子,趙世先跑進來:“孫兒把楊家妹妹請到了。”
“你閃開!”老太太懶得理他,一把將他推開,定睛看趙世身後。
正見小甘扶著楊儀進門,眼見是那樣端莊神秀的美人兒,老太太的心氣都好像先平了幾分,不像是之前那麼油煎火熬似的了。
楊儀隻欠了欠身,老太太便急叫人領著進內給騫哥看。
這會兒內室榻上,騫哥雙目緊閉牙關死咬,昨兒胖乎乎可愛的小臉因為被病痛折磨,透出幾分將死的僵氣,滿屋的女眷瞧著,一個個臉色淒然,眼中含淚。
夏綺也大著肚子站在地上,畢竟她也很疼愛騫哥,望著小孩受苦,她自己的肚子竟也一抽一抽的,卻隻是忍著不說。
看見楊儀進門,望著她的形貌,夏綺眼前不由微微一亮。
楊儀卻沒理會彆人,徑直上前先聽了聽騫哥的脈息:“不要緊。”
這三個字如同靈丹妙藥,屋內響起一陣吸氣的聲音。
楊儀沒理會,隻從荷包裡抽出銀針,輕輕地刺騫哥的人中穴,百會,又取合穀穴,內關穴,然後是腳底太衝穴,湧泉穴,這是緩解騫哥兒的驚厥。
又叫人將騫哥翻身,除去衣物,針灸曲池穴,大椎穴。而後刺他十根手指,放出些許血來,這是退他身上的高熱。
才做完這些,騫哥喉嚨裡咕嚕了聲,竟似要醒來。
楊儀又見他牙關咬緊,便又針灸臉上的頰車穴,下關穴,慢慢地,騫哥便不似方才一樣死咬繃緊之態,牙關鬆開,四肢也逐漸有所放鬆,眼珠動了動,似醒非醒,沒有再抽搐。
在場不少內眷,起初還有人持懷疑態度,等看到這裡,一個個也不禁心悅誠服,暗暗念佛。
又一刻,騫哥徐徐睜開眼睛,雖仍是目光渾濁兩眼無神,卻似能認人。
三奶奶先哭了聲,順著床邊軟倒下去。
正此時,外頭道:“楊二爺送了藥進來。”
一應女眷徐徐後退,楊登沒叫彆人動手,自己端了熬好的羚角鉤藤湯入內。
見楊儀正給小孩兒診脈,他便把藥湯給了丫頭叫她服侍騫哥,又對楊儀道:“我在內加了一味紫雪。”
驚搐也分許多症因,務必得判斷明白,而後對症下藥。
比如騫哥的屬於肝心邪熱,所以楊儀用的是羚角鉤藤湯。
但也有氣營兩燔,或者濕熱疫毒、暴驚受懼之類,便分彆要用清瘟敗毒飲,以及黃連解毒湯,琥珀抱龍丸等等。
各種症候,醫治的法子也自然不同,如果稍有不慎弄錯了,那很可能治不好不說,反而害死人。
這也是為何那些大夫一聽小兒患病,就頭大不肯伸手的另一原因了。
趙家老太太之所以隻催著趙世去請楊儀,也是這個原因,因為她認定楊儀斷對了症候,自然能對症下藥,如果再換一個不知什麼的重新診看,耽誤時候不說,誰知道又弄出什麼意外來。
虧得老太太英明,不然隻怕真害了騫哥也未可知。
楊登先前聽楊儀說了羚角鉤藤湯,便知道是肝心之熱,紫雪有清熱開竅的功效,而且也正對騫哥的肝熱之證,能夠讓他儘快恢複神智。
楊登又道:“除了羚角鉤藤湯外,外頭還有一包止痙散,你且看看用不用。”
丫鬟小心翼翼地給騫哥往嘴裡喂藥,小孩兒有幾分清醒,似乎知道大家是在救自己,一口一口乖乖地把藥吞了下去。
這幅場景看的老太太潸然淚落,三奶奶更是喜極而泣。
還是趙家老太太掌的住,她看情形穩定,深吸一口氣:“快請楊太醫跟姑娘外頭落座,好生看茶。”
外間,趙世跟幾個家裡的爺們跟楊佑持正也等候,趙禦史時不時到內室勘查,又如如無頭蒼蠅般走來走去。
見楊登跟楊儀出來,趙世忙迎著:“二爺,楊大妹妹,甚是有勞,騫哥的情形如何了?”
楊儀垂眸:“我不過略讀了幾本書,就來學人開方診脈,實在不知天高地厚,又讓趙大人見笑了。”
趙世聽她拿自己昨兒的話來刺他,不由苦笑:“大妹妹還記著昨日舊事,那是我……”
小甘瞥著趙世,覺著這人的臉皮可真厚,昨兒還水火不容,今日就“哥哥妹妹”了。
也不怕當著外人,小甘哼道:“趙大人怕是認錯人了吧,這兒哪裡有您的妹妹?先前不還對我們姑娘冷嘲熱諷,評頭論足,說我們姑娘什麼不自量力……什麼快回閨閣的話,今日我們姑娘還肯過來,是她仁心寬厚,要是我……哼!”
趙世窒息。
向來連朝堂上的官兒都對他客客氣氣恭敬有加,這還是生平頭一次,被個丫頭當麵斥責。
楊登忙喝:“不得對趙大人無禮。”
這會兒內室已經沒有之前那哭天搶地活不出來的慘相,隱隱竟有低笑的聲音傳來,顯然孩子已經在轉危為安。
外頭這些人臉上也終於放晴,雖然小甘說的話不中聽,但孩子已經大好,這就足夠了。
大家不約而同,裝作沒聽見趙世被羞辱。
“無妨無妨,”趙世想了想,嘿然:“這丫頭的話糙理不糙,之前確實是我犯了糊塗。”
他被丫頭當麵訓斥,雖然羞惱,但內心明白,如果楊儀今日不來,他也奈何不了人家。一來楊儀又不是正經太醫,沒理由摻和他們這渾水,二來昨兒畢竟還羞辱了人家一頓,自己是理虧的一方。
裡間似乎是騫哥:“老太太……”
他方才還抽搐的幾番昏迷,人事不省,如今竟能認人,又能出聲,頓時所有人的心都定了。
趙家的男人們忙向著楊登道謝,詢問詳細,讚揚之聲四起。
楊登自打傷了手,在太醫院地位一落千丈,又不太給人看診,很少再經曆這樣的場麵。
他歎道:“實在不敢當,小女昨日所為,連我也事先不知,幸而無事罷了。”
趙世正時不時地打量楊儀,有心想說點什麼,又拉不下臉。
得虧楊佑持善解人意,趙禦史正好有個說話的,可以緩解尷尬。
此刻丫頭扶著夏綺從裡頭出來。
夏綺眉峰微蹙,神情卻還如常。
她看了看在場情形,掃過楊儀,又看向趙世。
趙禦史忙走過來:“你怎麼也來了?既然騫哥已經轉好,且快回去歇著吧。”
夏綺卻淡淡道:“四爺可跟楊家姑娘道歉了沒有。”
趙世一怔,擠出笑臉:“這……我已經知道錯了。這不是親自去請了來嗎?”
夏綺道:“人家肯來未必是看在誰的麵上,隻怕是舍不得騫哥受苦。獨獨是你把自己的臉麵看的比天大。我說的對嗎,楊姑娘?”
趙世的臉又灰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