羈縻州的時候, 楊儀自從聽說了這搭帕是擺夷青年男女定情的意思後,先是覺著好笑,可隨即, 心裡隱約有個模糊念想。
後來在笏山,楊儀自以為必死, 也沒什麼可顧忌的了。
她把搭帕叫屠竹轉給薛放, 是她最後一點心意。
雖然她明白, 隻怕她這份心意, 世上無人知曉, 隻有伴隨她於地下而已。
楊儀沒想到自己並未死成, 而且這份原本極其隱秘的心意, 卻又被薛放察覺了,大白於天日。
方才她狠心傷他,知道一切無法挽回, 心底的悲苦卻無以言語。
她從沒有主動想要過什麼,隻有薛十七郎,她很不願意失去。
當初在羈縻州津口,牛馬棧的案子, 眾人都以為她治死了卓瑞, 連她自己也不信自己。
是薛放對她說:“你知道我最相信的是什麼?”
她不懂。
十七郎說:“我相信我的刀,也相信你的手。”
他如信他自己一樣信她。
薛放是第一個對楊儀深信不疑、給她足夠信任的人。
也是在楊儀困惑於楊登說的“僥幸”的時候,砸碎了那份僥幸的人。
他就像是陽光,伴隨左右, 她不能想象沒有陽光的日子。
薛放扔下那句“你好狠”,他走了。
楊儀聽他腳步遠去,覺著自己就如同回到了笏山那日,比那個更厲害, 她仿佛又垂死了一次。
所以在薛放去而複返,點破那搭帕的用意後,楊儀再也沒有任何遲疑。
十七郎單膝點地,半跪著,歪頭在她唇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從沒乾過這些事,天分似乎也並不高明,薛放親了口後,一下子愣住。
眼簾微抬,他看楊儀的反應,她的長睫正自發抖,眼底還有一層晶亮的薄淚,陽光下細碎地閃著光。
察覺他停了動作,楊儀抬眸,對上薛放的目光,她醒悟他們方才做了什麼。
楊儀忙轉開頭。
薛放靠近她些:“你剛才說的,我可都聽見了,你可不能反悔。”
楊儀的臉頰上湧起淡淡的輕紅,過了會兒才道:“我沒反悔。”
薛放心頭怦然,喉結動了動。
他握住楊儀的肩頭,認認真真打量她的臉。
楊儀被他看的赧顏:“怎麼了?”
薛放忍著笑意:“你今日……真好看。”
楊儀詫異,她連病了兩日,臉色當然不會好到哪裡去,又因為先前小甘不在,更懶怠上妝,隻用點粉遮了遮臉上憔悴,淡描了眉而已。
剛才一番痛哭,必定越發狼藉難看。
“謊話。”楊儀竟捂住臉:“我知道我的氣色不好。”
薛放把她的手輕輕握住掰開:“說起這個,之前為什麼……一回府就病倒了?”他越說話,靠得越近,幾乎把楊儀擠在了樹上。
她覺著窘迫,隻得道:“你先讓我起來。”
薛放這才醒悟,倒不好叫她坐在地上。
於是忙扶著楊儀把她抱起,又給她摘拍身上的草塵。
她先前緊靠在桃樹上跌落,鵝黃的衫子背後被劃搓出淺淺灰痕,薛放舉手去撫,手掌心順著她的脊背向下,不出意外地向內陷落,是她的腰。
他很想在那裡握上一把,卻又趕緊撤手。
楊儀定了定神:“時候不早了,先前你指使二哥哥做什麼去了?”
薛放道:“我就叫他去吃杯茶罷了。”
楊儀低頭:“咱們先回去吧。”
薛放拉住她:“才說的好了些就走?你還沒告訴我怎麼回府就病了。”
楊儀道:“我這身子,得病又不是什麼稀罕事,又問什麼?”
薛放道:“不會是那天晚上累著,亦或者是……我說的話不對讓你心裡生了氣?”
楊儀微微一笑:“沒有。”
那夜薛放說要收斂規矩,她是欣慰的,畢竟那正是她所要的,但理智是一回事,情緒卻無法完全自控。
隻是現在又何必再說這些。
她擦乾眼角淚漬,溫聲道:“彆叫二哥哥久等,咱們回去吧。”
薛放意猶未儘,尤其想到方才大好機會,自己竟然隻蜻蜓一吻:“楊儀……”
有賊心沒有賊膽,他張了張口:“今日說的話,你可得記著。”
楊儀瞥他:“走吧。”
她邁步往外,薛放趕緊跟上,走了兩步,忽然又想起一件極要緊的事:“要是這樣,我先前做的那些夢是不是正常的?”
楊儀一愣,沒想到他竟又想到這個。
臉上發紅,她哪裡肯回答他,隻趕忙埋頭往外走。
“你跑什麼……”薛放見她垂手腰間輕輕搖晃,他趕緊上前一把握住。
楊儀轉頭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似嗔似喜,卻並沒有抽離。
薛放心裡的喜悅頓時開出了無數朵花。
笑意在嘴角洋溢,十七郎拉著楊儀的手,先前明明握過無數次,但這一次,卻跟之前的所有都不一樣。
這一回他握著的是她的手,是楊易也是楊儀,是他的儀姐姐,也是他心上的人。
他握的又喜歡,又踏實,還有點說不出的羞澀。
說不出是一種什麼衝動,薛放停下步子,拉起楊儀的手放在唇邊,啵地親了一下。
楊儀給他突然的動作驚呆了:“乾什麼?”
薛放揉揉她柔軟的小手,嘿地一笑:“不乾什麼,就想親親。”
楊儀往外看了眼,已經能看到馬車,就是沒見著楊佑持跟車夫。
“不可胡鬨。”她想了想,還是警告了一句:“彆叫人看見。”
“知道了,沒人的時候我再……”他突然極為聰明機變。
楊儀趕忙把手拉出來,也不肯聽他說完,就加快步子往車的方向走去。
“儀姐姐!”薛放叫了聲,正要追過去,卻驚見路上來了一輛馬車,窗戶旁邊有個影兒一閃而過。
薛放掃了眼,並未在意。
十七郎在畫船上腳踩顧瑞湖的時候,陳獻帶了聞北薊在岸邊上,躲在一塊岩石後看熱鬨。
聞北薊見到薛放自小舟上直接高高躍起,衝向畫船,嚇得驚叫了聲。
還好隔得遠。
陳十九郎嘖嘖驚歎:“我自覺也是個不錯的了,可是還是沒法兒跟十七比,這種自愧不如的感覺真討厭。”
聞北薊忙道:“十九哥,你已經比千萬人都強了。”
陳獻拍拍他的腦袋:“我知道,不過還是謝謝你說出來。”
兩個人看見薛放把顧瑞湖扔進水裡,陳獻笑道:“這顧家的小子今日是惡人自有惡人磨,算他作惡多端遇到對手了,換了彆的人指定不敢這麼弄他。”
聞北薊道:“這顧家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陳十九郎想了想:“你沒看到岸上,那位俞巡檢也在麼?顧家再能,也不敢跟俞家和扈遠侯對上,何況他們兩個身後還有整個巡檢司。”
聞北薊眨眼:“顧瑞湖肯吃這個大虧?”
“這個……要看看他們將怎麼處置了。總之一定會又有一場好熱鬨。”
兩人這裡說著,就見楊儀走到河邊那個受傷的青年身旁,陳獻本來沒在意此人,見薛放也跟了過去,才轉頭。
青年本是背對此處,這會兒轉過身來,陳獻看見那張臉:“奇怪。”
聞北薊問:“十九哥,怎麼怪?”
陳獻皺眉:“這個人……有點麵熟。”
隻是他絞儘腦汁,也想不起哪裡見過,又看薛放等要走了,他才拽著聞北薊上了車。
陳獻本以為他們已經回去了,誰知走到半路,遠遠地看見一輛車在路邊,正覺著奇怪,順著往後看,就見薛放拉著楊儀的手,喜喜歡歡地自桃林走出來。
十九郎震驚,趕忙放下車簾往旁邊一躲。
畢竟楊儀也在這裡,陳十九郎怕兩下照麵節外生枝,就隻忙催車夫不要停,快些走。
聞北薊小心地從窗戶往外看了眼:“十七爺他們停在這裡做什麼?”
陳獻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沒看到他們兩個手拉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