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根針的作用到底是什麼,能不能拔了出來,如果動的話,會不會對王蟾有礙。
可按照薛放所說,就算不動,王蟾也有會隨時發瘋的征兆。
看著麵前的王蟾,楊儀頭一次覺著自己麵對的問題是如此棘手,她不知該怎麼選。
薛放站在她身旁,俞星臣站在兩人身後。
他沒有靠前,卻似乎感覺到楊儀的顧慮跟困疑。
俞星臣忽然問:“儀姑娘……之前可給人開過腦顱?”
楊儀微震。回頭看他。
俞星臣立刻明白:她乾過!
心中一陣悚然。雖說俞星臣早知道楊儀有許多超乎他想象的“經曆”,但是……開顱?
他是個連死屍都不願意照麵的人,無法想象她是為什麼才去乾那些事,又怎麼能受得了。
他沒問出的話,薛放替俞星臣問了:“你真的開過?”但他想知道的顯然不止這個:“是因為給人治病嗎?腦袋裡是什麼樣兒的?”
薛放對於人腦其實並不陌生,畢竟在羈縻州俇族寨子裡,他已經把施武的腦漿子打了出來。
可殺人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還沒來得及想就過去了,而要觀察一個人的腦子什麼情形,那可不是“一瞬”。
楊儀低頭思忖了片刻,才徐徐開口:“《靈樞》中說,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腦髓生。《金匱玉函經》中說:頭者,身之元首,人神之所注,《本草綱目》中也提過:腦為元神之府。”
薛放似懂非懂,但聽得極其認真:“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俞星臣瞥他,道:“不知對不對,我記得在道家的《雲笈七簽》裡也曾記:太一帝君在頭,為泥丸宮……總眾神也,照生識神,人之魂也。”
楊儀卻沒看過道家的書,聞言才看了看俞星臣:“不錯,照生識神,人之魂也,跟我方才所說的異曲同工,指的無非是人的頭顱,是人神之所,元神之府,頭顱一旦有異,便能影響全身,甚至眼之所見,耳之所聞,鼻之所嗅,身之所感……都跟腦顱有關。”
說到這裡,她看向王蟾:“尤其是百會穴,如果是用之前王六腦中所用的銀針,那刺得如此之深,按理說必死無疑。可此人竟舉止如常,隻是時不時發作。這其中必定有我都不懂的奧妙。用針的人,醫術實在高不可測。”
薛放不喜歡聽她讚彆人:“什麼高不可測,我看是個異端邪魔!如果真的會醫術,那就該像你一樣,治病救人才是正理,可這個呢?卻是挖空心思在害人。”
楊儀定睛:“是啊,倘若這種高明的手法能夠用在正途……”
薛放立刻道:“就算現在還參不透,我知道你以後一定比這個更厲害百倍!”
楊儀心裡一暖,臉上可有點窘,薛放這樣無根無據地就吹捧自己,隻她兩人倒也罷了,可如今還有個俞星臣在旁邊。
幸而俞星臣仿佛沒有在意,隻也去看王蟾:“儀姑娘既然給人開過腦顱,應該知道裡頭是什麼……構造?”
停了片刻,楊儀才道:“隻還有些淺顯的記憶。”
她猶豫了會兒,叫人找了紙筆,慢慢地畫了一張圖。
楊儀的畫技很是一般,且隻大體地描繪出自己心中所記憶。
“就像是人有五臟六腑,腦顱裡也是同樣,隻不過曆來無人研究……”
五臟六腑,被人所知,才有所謂的“心肝脾肺腎”的命名,而此刻人的腦顱,卻無人探究,雖然楊儀曉得人腦也分各個部分,卻不知道各處稱呼。
她畫完了大致,指著道:“最上麵的這一片最大,或許可以稱作上腦,中間靠近百會穴有一條分線,旁邊的這個或許可叫中腦,再往下在腦後處這團不大,稱作後腦,而在上腦跟中腦之下,跟後腦接壤的還有一片,顏色有點灰……”
楊儀想不到叫什麼,遲疑。
薛放如聽天書,此刻鬼使神差道:“叫下腦吧。”
楊儀一笑:“可再往下還有一處比較小的……”
薛放道:“那就叫小腦。”
俞星臣不由感慨道:“沒想到這小小的人頭,竟有這許多東西在內。”
楊儀道:“何止,其中大小脈絡之類,我弄不清,也無法說。總之其精密細巧,自然是無法想象的。”
俞星臣思忖道:“那就如同人體有五臟六腑,各自有其功能,這幾處的人腦,是否也各自分班不同?”
楊儀道:“必定如此。”
俞星臣對這些本並無興趣,可越說不由越是沉浸。
正欲再問各處到底有何功效之類,外頭靈樞來到:“巡檢,馮老將軍那邊派人來,請您過去。”
俞星臣一頓,心裡明白馮雨岩必定是為昨夜案子,多半還有楊儀的事。
他點頭,便跟薛放楊儀道:“我先去回話。”
等俞星臣去了,薛放忙靠近楊儀,握住她的手先捏了一把:“姐姐怎麼什麼都知道?”
楊儀苦笑。
當初洛蝶逼她看這些,不知哭了多少次病了多少次,遭受多少折磨,幾乎瘋過。哪裡知道有朝一日真的用得上。
“隻知道大體情形,毫無用處。”楊儀望著王蟾歎氣:“到底弄不明白這根銀針的玄妙之處。”
薛放看看王蟾,又看看楊儀畫的圖,把圖舉高了對比了一下,說道:“你看,按照你所畫的這個,那根針應該是從上腦向下,大概是穿過了中腦,好像還往下一點兒。”
楊儀心頭一動,跟著看了看圖,又看向王蟾,指著中腦往下,小腦旁邊道:“對了,我記得這裡似乎還有很小的一塊兒,看著不起眼……這個針似乎,不,到這兒就太過於長了。應該到不了。”
薛放念叨:“可這麼長的針插了進去,就算到不了,這人也不好受,怪不得王六叫嚷說頭疼……平常人受了風寒,從外頭沁入的冷邪之氣還受不了呢,何況這麼長一根針刺進去,彆說腦子,插到手上也得發紅發腫。”
楊儀聽著他這自言自語的話,渾身陡然一震,恍如一道閃電掠過,麻酥酥地:“你說什麼?”
薛放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沒、我胡說的。”
“你說的最後一句……”
薛放看她並無怪罪的意思,才道:“我沒說錯吧?比如手上插了針,一定會紅/腫起來吧?”
楊儀拍了拍腦門:“我隻顧想著針插了進去必死,或者不知會引發怎樣的情緒變動奇異舉止,怎麼忘了最簡單的呢!”
薛放忙把她的手挪開:“亂打什麼?”小心地揉了揉她的額頭,又給吹了吹:“打壞了我要心疼的。”
“打不壞,”楊儀因為他一句話提醒了自己,心情大好,便道:“原來旅帥才是最聰明的那個。”
薛放突然被她誇獎,瞬間靈魂出竅:“真、真的?”
楊儀伸手在他的臉頰上輕輕拍了拍,如同嘉許孩童:“真的。你這一句,興許我就有了法子,至少可以先穩住他的情形。”
薛放心花怒放,喜不自禁。
方才楊儀引經據典,他完全不懂,誰知俞星臣竟然能夠信口接上,實在讓他氣惱。
如今自己居然能夠在關鍵時刻有助於楊儀,自然是比俞星臣更高明的,何況楊儀也沒讚過俞星臣。
楊儀思忖了會兒,寫了兩副方子,叫人去抓藥。
不多時,藥抓了回來,外敷內用的皆有,熬了起來。
正在給王蟾灌藥,俞星臣回來了。
薛放也猜到他是為什麼被馮雨岩叫去,心中暗笑。
本來薛放很討厭為什麼俞星臣會被調到巡檢司,這不是多了一根眼中釘麼。
可關鍵時候,俞大人可以幫他去頂了些不必要的“缸”,比如像是今日,假如他不在,就得薛放親自去領受馮雨岩的教誨跟訓斥了。
有了俞星臣,馮雨岩得給俞大人三分麵子,而且俞大人臉皮是深藏不露的結實,就算是明知道這一趟往旅帥廳沒有好事,他依舊麵色如常,似無事發生。
薛放故意要刺撓他:“馮老頭說了什麼?”
“休要無禮,該叫老將軍。”俞星臣糾正:“無非是督促儘早破案。無他。”
“沒提楊儀?”
俞星臣瞧出他是想聽馮雨岩如何為難自己的事,便淡淡道:“提過,可老將軍深明大義,知道留儀姑娘是為破案,自然肯破例。”
薛放直接問道:“沒罵你?”
俞星臣輕哼:“你要這麼盼著,下回你去見,就知道了。”
薛放忍笑。
在馮雨岩跟前,他跟俞星臣的地位自然是天差地彆,有現成頂缸背鍋的人,他才不去討那個晦氣呢。
不料俞星臣看他笑的刺眼,竟淡淡道:“說起來,老將軍知道了你在街上縱馬踹傷人的事,遲早晚找你。”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裡,”薛放頭皮發麻,忙解釋:“那可不是我故意傷人,是他們在路邊上大吼大叫,驚動我的馬兒,差點還把我掀下來呢,要不是我及時拉住,隻怕還得踩死幾個……”
俞星臣道:“這麼說你無過反而有功?”
“那倒也是不至於,隻是……”薛放說了這句,有點心有餘悸地問他:“老頭子不會扣我的薪俸吧?”
俞星臣震驚地看著十七郎:說了這麼一通,他在意的竟是那幾百個錢?
正在這時,楊儀道:“快來,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