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道:“太後叫你留下,你就答應便是了,又說什麼病人。你有哪個病人,我怎麼沒聽說過。”
楊儀道:“巡檢司有一位叫王蟾的……”
“啊……”林琅頓了頓:“這個,這個你放心,先前巡檢司向太醫院請調太醫,我已經將令兄調去了。有他在,應該無礙。”
“是大哥哥?”
“對,正是楊佑維。”
楊儀雖覺著王蟾的症狀棘手,但她也沒有更好的主意,而且楊佑維也確實是青年醫官中的佼佼者,他未必不如自己。
林琅說了這件,又抱怨她:“還有那人參的用量,你太冒險了。你可知道若是太後服下不妥,你我都要擔乾係。”
楊儀道:“林大人,恕我直言,太後的病症拖延到現在,一直到如此一個駭人聽聞的地步,是不是因為整個太醫院都害怕擔乾係?”
麵對林琅皺起的眉頭,楊儀道:“是,我可以理解,畢竟要保住身家性命,不敢冒進。但那是以前,那時候太後的身體還可以禁得起拖延,然而如今的情形是,已經拖到不能再拖了,林院首難道不知道?太後的脈象危急,我不信大人聽不出來。”
林琅有點愕然。
楊儀想到先前林琅召自己來,吹捧了那一大通,此刻她有點明白了。
她不信林院首是真的服她的醫術,怕隻是宣揚她的盛名,讓太後信任她,然後借她的手來給太後診治。
太後若答應了,假如楊儀真的誤打誤撞治好了太後,自然天下無事,舉國同慶。
但楊儀如果徒有虛名沒有把握,出了意外的話,太醫院至少還有個背鍋的……
楊儀淡淡道:“我沒有大人那些顧慮,隻想要治病救人,如今隻能儘快下猛藥以求回天之力,其他的不必多言。”
林琅一大把年紀,被點破了這點私心,老臉微紅:“你……”
不過他到底也是修煉了一輩子的人,在一個小丫頭跟前,倒並不認真窘迫羞慚之類,而隻是一笑了之:“你這丫頭,真是人不可貌相。”
看著柔柔弱弱冷冷清清的,沒想到做起事來那樣決斷不由分說,說起話來這樣辛辣不留情麵。
這會兒,倒是有點信了那句“桀驁難馴”。
楊儀卻突然想起一件事:“林院首,我如果留在太醫院,倒是有個不情之請。”
“請說。”
“我想翻閱太醫院的藏書。”
林琅啞然失笑:“我以為是怎樣,自然無妨。回頭我叫人帶你去就是了。”
巡檢司。
眼見顧瑞河快將霜尺掐死,薛放忍無可忍,上前一掌砍在他後頸上,順勢把人往外一拽。
顧瑞河渾身酸麻,手立即鬆開,踉蹌後退,站立不穩。
霜尺向後倒下,楊佑維趕緊上前搶救。
薛放走到顧瑞河身旁,踹了他兩腳:“你們顧家的人腦袋長到拳頭上?你看不出她一心求死才故意激怒你的!”
顧瑞河抬頭:“你說什麼?”
薛放指使老關:“把他拉出去,不許他到這裡來。”
下午,尋芳樓的那泗兒丫頭來了,叫她去認一認霜尺。
那丫頭望著昏迷中的霜尺,疑疑惑惑地問:“就是她?”
老關道:“你問誰?這是讓你認呢,你仔細看看是不是。”
丫頭呆了會兒,望著霜尺的眉,唇……遲疑地:“她的妝毀了好些,乍一看倒像是。”
老關回頭看薛放,薛放道:“妝?”
“就是女子畫的妝……”
薛放道:“我當然知道。我隻是問上不上妝,差很多麼?”
老關笑道:“這可說不準,有時候還能變成另外一個人呢。”
此時薛放卻想到了楊儀,當初第一次看她女裝,眉黛唇朱的,著實不太敢認,不過那是因為他以為楊儀是個男子,後來……接受了她的身份,便覺著她上不上妝,都是一樣的。反正他喜歡看。
聽老關說“另外一個人”,薛放心裡恍惚:“真的?這麼說,就算原本不像是霜尺,也可以化妝成那樣?”
老關道:“據我所知,高明的妝娘是可以做到的。”
薛放嘖了聲:“這簡直不止高明,像是易容術了。”
他本來就懷疑霜尺並非畫中人,隻是相貌相似這點,解釋不通。
老關的話提醒了他,如果是會化妝修飾的人,就算不像是霜尺,也可以畫的如此,那可能性就大了。
但如果那人長的不像是霜尺,而化妝成她的樣子,那必定也是霜尺認得甚至熟悉的人。
先前薛放讓小梅去查跟霜尺來往密切的,期間也詢問過孫衙內跟曹公子兩位,給出了一份名單。
可那上麵都是男子,隻有小梅又去打聽鄰舍,才從東鄰口中得知,確實曾有個女子曾經來找過霜尺。
打聽那女子的形貌,似乎身材嬌小偏纖瘦,卻總是低著頭看不清麵容。有時候則用帕子遮著臉。
鄰舍隻看過兩三次,不過每次都是看她悄悄地從後門離開,沒見著怎麼來,鄰居猜測是之前霜尺在青樓的相識,所以偷偷摸摸地,怕給人看出來。
薛放毫無頭緒,隻又取眾人的口供亂看。
眼見天色暗了下來,屠竹來告訴他一個消息,他方才經過前廳,聽見葛副隊在跟人說,楊儀給留在了太醫院的事情。
薛放驚得手中的供狀都掉了:“什麼意思?留在那裡?”
屠竹道:“我今兒見著小甘隨著儀姑娘進宮了,想必是有什麼大事,我沒聽真切,隻聽葛副隊說什麼‘若是好就一飛衝天,若不好就……’之類的話。”
薛放站起身:“他在哪兒?”
屠竹忙攔著:“十七爺,現在是放衙時間,他們已經走了。”
“你怎麼不去問明白?”
“我……我就算去問,葛副隊也未必理我。”
薛放醒悟,他先前滿心都在案子上,竟忘了楊儀的事,此刻聽屠竹提起,又添了一宗沉甸甸的心事。
看看外頭的天色,那皇宮可是好呆的地方?
為何一不留神,她居然就鑽到那裡去了。
薛放飛快一想:“你快去楊家,找楊二爺問問,究竟如何他必定知道。”
屠竹正要去,不料門上有人來報,楊佑持自己來了。
這不正巧了麼?薛放迎著楊二爺,剛要詢問。楊佑持笑道:“我看你這神色,必定知道大妹妹在宮內的事了?”
薛放一反常態,臉色凝重:“這會兒真的還在宮內?又是為什麼事留她?”
楊佑持道:“據說是有個病症,林院首不知如何,就請了妹妹一同研習。”
薛放冷哼了聲:“研習……一個太醫院的老頭子,好意思跟個可以當他孫女兒的‘研習’,又研習個什麼鬼。”
楊佑持嚇得色變,趕緊上前攔住他:“十七,休要亂說。”
見左右無人,二爺才鬆口氣:“你聽我說,我特意來,是因為妹妹有兩句話讓我轉告訴你。”
薛放這才忙問:“說什麼?”
楊佑持道:“大妹妹說叫你不必擔心,弄得好明兒就回來了。讓你專心辦案子,還有一句話……我不明白。”
薛放喜憂參半,聞言道:“你不明白不打緊,你隻管告訴我就行了。”
楊佑持眨巴著眼睛:“大妹妹說,‘那個氣味,十九郎身上有過’。”
“陳獻?氣味?”薛放起初也是一怔,不懂這話,又狐疑不大受用:“她怎麼知道陳十九身上什麼氣味,好好地跟我說這個……”
疑惑的話還未說完,心底忽然閃過一道光。
氣味……
十七郎乍然想起的是解語跟泗兒的衣裳,一件乾淨一件血汙,都有同樣的一點氣味。
楊儀曾說過,這兩件衣裳的後領口,都有一星兒藥氣。
判斷是凶手曾穿過。
薛放屏住呼吸。
這瞬間,腦中一些雜亂無章的細節,話語,場景,人物,逐漸被串聯在一起,形成了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