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早料到薛放沒好話,他隻當做沒聽見,又攔著馮雨岩道:“就算有人行刺,那特使是什麼反應,怎麼不由分說就送入南衙動了刑呢。”
此時裡間並無彆人,馮雨岩是特意召了他兩人在內的。
聽俞星臣問,馮雨岩道:“之前將人帶出南衙的時候,皇上身邊的魏公公也很詫異,他說……這不是皇上的意思,隻是叫南衙的人審審罷了。”
薛放哼了聲。
馮雨岩瞪著他,見他沒說彆的,才又繼續道:“據說當時事發的時候,特使已經進了內殿,那突然發難的侍者,是負責進獻貢品的,不知怎麼竟從貢物之下拿出一把短刀,當場將一名殿外太監捅死……並高呼要殺進殿內。”
當時的情形,可謂凶險。
前麵隋子雲跟另外兩位特使已經進了殿內,外頭那人不知怎地就厲聲叫嚷,並砍殺起來。
隋子雲第一反應是出外看情形,再製止此人,誰知殿上的侍衛立刻拔刀出鞘,將他們一行人擋在原地。
那些禁衛虎視眈眈,仿佛他們一動,就也要被立斬於刀下。
而這一會兒的功夫,外間已經死了人,幾個太監連滾帶爬地從殿門口經過,又有兩個滾了進來:“皇、皇上……有刺客!”
殿外,褚統領帶人趕到,這時侯,那意圖刺殺的侍從已經被一名禁衛揮刀砍中了脖頸,他跌倒在金鑾殿外的朱紅門扇上,血染紅門,緩緩倒地。
此時,皇帝早在禁衛的護送下入了內宮,很快旨意下來,隋子雲等眾人便進了南衙。
俞星臣聽後,掃了薛放一眼,不言語。
氣氛正微妙,外頭侍衛來到,說是侯府派了一名管家,詢問薛放今日是否能夠回府。
薛放懶得理,不料馮雨岩道:“你去看看吧。”
十七郎若有所思,看看俞星臣又看了眼馮雨岩,應聲出門。
廳內又安靜下來,馮雨岩道:“俞巡檢,有什麼話你隻管說吧。”
兩個都是極通曉時局洞察人心的。
俞星臣上前兩步:“這件事要查,自然要從那死了的刺客身上開始查起,但此事怎麼看都覺蹊蹺,南衙的行徑,儼然是把隋子雲等當作合謀同黨,但從特使的表現看來,他們根本不知情,但如果羈縻州真有不軌之心,又豈會隻叫一個武功隻是泛泛之輩的人先行起事?”
那刺客若真是精心準備,又怎會如此經驗欠缺,在門外就大鬨起來,又怎會如此表現平庸,被宮中禁衛一擊而死。
“說下去。”
“還有一件蹊蹺就是南衙對隋子雲的態度,雖然魏公公說皇上不知情,但這些太監是最會看風向的,若上意並非如此,料想他們不敢輕易得罪羈縻州的來使……”
馮雨岩抬手示意他停下。
俞星臣頓了頓,道:“所以下官想,這個案子要查不難,難的是,上麵是什麼心思,是要真查個水落石出呢,還是……隻借我們的手、尤其是薛小侯爺的手,鏟除……”
馮雨岩忍不住又叫他停了下來。
他招招手,俞星臣走到桌邊。
馮雨岩歎道:“我知道你精明,卻不想竟到這種地步。”
俞星臣道:“這隻是下官的一點淺見。”
馮雨岩看著他謙遜平和之態:“你跟十七,倒真是截然不同,那你不如再說說,你猜聖意如何。”
俞星臣躊躇片刻,道:“老將軍,我……”
“這裡沒有彆人,你隻管說。”
“我想,皇上未必就想動真格的,興許隻是因這件事敲打敲打羈縻州,再看看南邊的反應。”
還有一句話俞星臣沒說,之前皇帝想召狄小玉進宮,卻給隋子雲“從中作梗”,皇帝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
這些事情摻雜在一起,南衙裡對於隋子雲的折磨……原因自是呼之欲出了。
俞星臣並未武斷,說完後問道:“不知老將軍是什麼意思?”
馮雨岩微微一笑,點頭道:“我跟你的看法差不多,哼……”他歎了口氣:“說句不中聽的,就算這次真的是狄聞派了刺客意圖刺殺,皇上也未必就能立刻對羈縻州如何。”
俞星臣眉峰一動,有了這句話,他明白這案子該怎麼辦了。
“可……我有一事不解。”
馮雨岩問:“哦?”
俞星臣道:“狄將軍身邊的能人不少,怎麼偏偏就派了隋子雲來呢?”
一來隋子雲年青,資曆尚淺,二來,狄聞不可能不知道,隋子雲是皇帝的“眼中釘”,派他過來,豈不是有心叫他試刀刃嗎?
馮雨岩含笑點頭道:“這才是狄將軍的老謀深算之處,與其密而藏之令人起疑,不如坦坦蕩蕩擺在明麵上,正是他心底無私之意,這一趟……隋子雲雖不免遇險,但皇上未必就真要他的性命,狄聞自然算計周全。”
俞星臣思忖:“那要是皇上真的……”
馮雨岩抬眸淡淡道:“就算皇上真的動了殺心,對羈縻州又有何損失?不過是少了一個能人罷了。”
俞星臣心頭一陣微寒。
薛放出了正廳,見到侯府來的管家。
管家原本擔心見不著人,看他出來,急忙陪笑走上前:“小侯爺。”
薛放道:“什麼事?”
管家道:“先前宮內派了人,送了好些東西……說是皇上賞賜給小侯爺的,侯爺請您回家去一趟……”
薛放哼了聲:“我以為怎樣,送了什麼難道他自己不會看?叫我回去乾什麼?給他解釋?我沒那個閒工夫。忙著呢。”
他說著就要走,管家趕忙追上:“侯爺一再囑咐,叫請您回去一趟,這……連日裡也不曾回府,侯爺心裡也惦記著您,飯都少吃,人也瘦了。”
薛放道:“連日不回就惦記著了?那我先前在南邊幾年,他豈不是要餓死?”
管家被噎住,還得陪笑:“這……您還是回去一趟吧……侯爺是真心想您了。”
“滾,”薛放皺眉,不耐煩地說道:“肉麻不肉麻,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管家呆若木雞:“小侯爺……”
薛放指著他:“彆給我這麼叫,我惡心。”
“那、小少爺……”
“呸呸!”薛放更加不耐煩:“你趁早離了我跟前,彆叫我打你。”
管家已經追著他進了後廳,迎麵就見斧頭帶了豆子奔來,一看見管家,慌忙要撤離,管家叫道:“斧頭,斧頭快來,你趕緊勸勸咱們爺,侯爺請他家去呢。”
斧頭是生怕管家把自己也弄回去,眼珠一轉,計上心來:“管家,不是十七爺不回去,委實是太忙了,那個花魁被殺案今日還沒鬨明白,又進宮接了另一件案子,是皇上的旨意,他怎麼敢輕易不理呢?你先回府告訴一聲,好歹等十七爺抽了空,自然就回去了。”
管家聽見“皇上旨意”,倒是躊躇起來,斧頭忙道:“你這麼回侯爺,侯爺必定體恤。”
此刻薛放早不見了人影,管家咬牙道:“你這小猴崽子,叫你跟著十七爺貼身伺候,不是讓你攛掇著爺在外頭飄著不回去的,你好歹隨時提醒著叫他多回府裡去,你要再這麼著隻跟著胡鬨,我告訴府裡,把你捉回去,孤拐都給你打折了!”
斧頭縮了縮脖子:“牛不喝水強按頭?我當然時時刻刻提醒,他不願意回去……”
“那也不行,我就隻問你要人!”管家恐嚇,又叮囑:“明兒一定得叫十七爺回去一趟,不然我就叫人來捉你。”
薛放趁著斧頭跟管事說話的功夫,去看望隋子雲。
路過一個侍從,見了他,忙先告訴:“十七爺,那位軍爺才剛剛醒了,儀姑娘在那裡探視。”
薛放心喜,趕忙加快腳步。
進了院子,就見小甘跟屠竹立在門口,正頭碰頭不知說著什麼,很投入,竟沒發現他。
薛放走到門口,兩個人才驚覺,趕忙退開。
剛要招呼,薛放一擺手製止了。
他自己進了門,正要往裡屋去,就聽楊儀說:“怎麼偏偏就派了子雲兄來。”
她的聲音有點惆悵,幾分痛惜。
薛放不由止步,隻聽隋子雲道:“這個……不過是公務而已,誰也想不到會出這樣的意外,不過無妨,都是皮外傷。我還要多謝你幫我療治。”
楊儀道:“不必說這些,你的傷雖說是皮外傷,但可輕可重,又加上之前失血……畢竟還要好生保養才成。可又聽說要審你,這如何是好。”
薛放聽到這裡,心裡怪怪的,便不願意再聽下去,他重重地咳嗽了聲。
裡頭兩個人都聽見了,楊儀本是坐在床邊,此時就站了起來。
薛放邁步進內,看看她,又看看隋子雲,——他已經換了一件中衣,瞧不見那些可怕的傷口,隻有臉色仍舊蒼白。
薛放略覺異樣:“你們……都見過了?”
十七郎心想,他從未告訴隋子雲有關楊儀的身份,兩個人如今能這般“平和”相處,可見是彼此相認了,可又隱約覺著哪裡不太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