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上也並無兵器,但他的武功顯然在朱弘之上,雙掌連拍,“彭”地一掌擊中了朱弘胸口。
朱弘如同斷線紙鳶般向後跌飛,褚統領跟著直追過去,又是一掌雷霆萬鈞地擊落。
就在同時,一道身影從殿外掠到跟前,揪住朱弘向後一扔,右掌揮出,跟褚統領掌心相碰。
朱弘跌在地上,身心俱震,一口血湧上喉頭。
剛要掙紮,就給幾個反應過來的禦前侍衛製住。
那邊,褚統領雙足落地,飛快地看了薛放一眼,才上前跪地道:“皇上受驚了,末將有罪!”
皇帝的眼睛動了動,皺眉:“褚鴻,這是怎麼回事?”
褚統領額頭見汗,道:“末將失察,不知……此人竟狼子野心,妄圖刺殺皇上。”
皇帝道:“他不是手刃了之前的刺客麼?怎麼他反而也成了刺客了?”
褚統領咽了口唾沫:“這個、末將亦不知緣故,或許等拷問之後……”
“拷問,哼,”皇帝冷笑了聲,指著地上的朱弘道:“你,給朕說明白,你為何要刺殺朕?”
問了這句,皇帝站起身來,眼神冷厲地:“還有你到底有沒有同黨,有多少同黨!給朕交代仔細!”
朱弘先前給褚統領拍了一掌,嘴角已經滲出血漬,他瞪著皇帝,冷笑不語。
皇帝眯起雙眼:“看樣子,你果真是有備而來……那麼之前死了的那個,也是你的同夥了?”
朱弘恨恨地罵道:“狗皇帝,昏庸無道!人人得而誅之,我沒有同夥,你要殺就殺!”
薛放站在旁邊,心中震驚。
皇帝掃了他一眼,又看向朱弘:“你想死?朕偏不如你所願,你企圖刺殺朕,豈會讓你死的那麼容易……要麼你交代你的同黨,要麼……就等著被千刀萬剮,剝皮萱草。”
朱弘咬牙冷笑,突然間,一點血漬從他口中滲出。
皇帝眼神一變:“他想尋死,攔住他!”
褚統領上前,一掌將朱弘打暈在地。
殿上重新陷入了死寂。
魏公公從地上爬起來,剛才這一摔,傷了他的手臂。
皇帝的臉色陰沉,像是山雨欲來的天。
“好啊,真的好極了,羈縻州的特使想刺殺朕,如今連朕身邊的人也要如此……”皇帝咬牙切齒,來回徘徊幾步,像是籠子裡的野獸。
褚統領重又跪倒在地:“皇上恕罪!”
皇帝獰笑,又掃了眼薛放:“今日若不是十七郎,隻怕朕還真的遭了毒手了。”他說了這句,忽然道:“不過,朕應該是沒傳召你吧?你怎麼會進宮來?”
門口的江太監發抖。
薛放道:“回皇上,臣是因為十萬火急,才逼著江公公帶臣進宮救駕。”
“哦?”皇帝有些好奇:“這麼說,難道你知道了此人包藏禍心?”
薛放說道:“是俞巡檢跟臣,發現那特使被殺的侍從屍首有異,才懷疑到朱弘身上的。”
“怎麼個有異法?”
“朱弘殺死那叫阿嘉的侍從,刀法又準又狠,跟他自己所說慌張無措,大相徑庭。推測他是故意將人殺死以立功,趁著皇上嘉獎,順勢想對皇上不利的。”
皇帝笑了幾聲:“難得,這是你想出來的,還是俞……”
“俞星臣,俞巡檢,是他先提出來的。”
皇帝頷首道:“是俞家的那個老三,朕知道,他極聰慧,可見放在巡檢司,是放對了。”
薛放看了眼門口瑟瑟發抖的江太監:“回皇上,今日是臣怕宮內出事,才逼迫江公公帶臣進宮的,他本不願意,請皇上莫要怪罪。”
皇帝一頓,淡淡地:“哦,事有輕重緩急,何況若不是他帶你進來,朕又如何自處呢。你們都無過,儘數有功。”
薛放道:“多謝皇上。”
皇帝卻看向地上昏迷的朱弘,又看看那幾個一同跟他來受封賞的禁軍,包括褚統領。
冷冷一笑,皇帝道:“把這些人都帶到南衙去,給朕好生的拷問,彆叫他們輕易死了,朕要從他們口中得到點有用的。”
幾個禁衛麵麵相覷,眼中都透出駭然之色。
那南衙,隻要進去,不管有罪無罪,就斷不能再囫圇著出來,這對他們而言簡直是無妄之災,滅頂之災。
“皇上饒命!”
“我們是無辜的!”
“皇上……”
哀聲四起。
薛放聽著皇帝陰測測的聲音,心頭陡然一寒。又瞥見褚統領蒼白的臉,以及眾禁衛麵如死灰絕望之態,他把心一橫,竟道:“皇上!臣有個不情之請!”
皇帝轉頭:“哦?十七郎想說什麼?”
薛放道:“皇上,臣請求把此事叫給臣來處理。”
皇帝蹙眉:“你想審問這些人?你……能成嗎?”
薛放道:“朱弘行刺,跟羈縻州的特使隨從行刺之事,是相關的,何必再分開審問呢?臣願意領受。”
皇帝笑了幾聲:“十七郎,人家都怕往身上攬事,你倒是不怕?那你可知道,萬一你查不出什麼來,怎麼跟朕交代?”
地上的褚鴻,用略帶驚疑的眼神看向薛放。
薛放道:“若真查不出來,是臣無能,但憑皇上處置就是了。”
“好,痛快,”皇帝似乎滿意:“既然你主動請纓,那朕就成全你,把此事交給你來料理。帶他們去巡檢司吧。”
薛放鬆了口氣:“是。臣領旨。”
褚統領配合薛放,叫人把幾個禁軍押送出宮。
這些禁軍彼此都是互相認得的,自然知道他們多是無辜,如今真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卻一個字不敢多說。
但不管怎樣,他們心裡清楚,去巡檢司,比在南衙強多了,他們寧死也不想進那個閻羅殿似的南衙,被太監們折磨。
薛放在出宮前,被江公公拉住了。
“你真是叫我說什麼好,”江太監磨牙:“看著你聰明絕頂的,怎麼又乾這樣笨的事!”
薛放道:“我又怎麼了?”
“好好地你又往身上攬什麼?你還嫌你的擔子太輕了?”
薛放笑道:“這叫債多不壓身。”
“你還有心玩笑,”江太監嘖了聲,左右看看:“我知道你是不想他們進南衙受折磨,所以才要把他們弄到巡檢司的……可是,你想沒想過後果?”
薛放不語。
江太監道:“朱弘逆反,已經觸了皇上逆鱗,皇上擺明是不想這些人活著,你偏偏……你自己想想,該怎麼交代?”
薛放道:“他們若動手了,自然活不了,他們若是無辜的,我便要保住他們的性命。”
江太監倒吸了一口冷氣:“我的十七弟喲……”
他忍了又忍,終於低低道:“十七,我從不跟人交心,隻是你……你也太……我把你當自己人,才跟你說這些。你可千萬彆把自己滾進去。你知不知道,皇上為何派我去巡檢司盯著,皇上……連那個隋子雲都不想放過,何況是這些禁軍?你是有三頭六臂還是有免死金牌,你哪裡能夠把他們都保下來?”
薛放心頭凜然:“皇上為何要隋子雲死?”
江太監索性儘數吐露出來:“這還用說嗎?狄聞的那個女兒,本是要進宮的,偏是跟這個隋子雲……皇上的眼睛裡可不揉沙子!再說,區區一個武官,算得了什麼?”
薛放涼涼地說道:“我也是區區一個武官。”
江太監張了張口,終於歎道:“你……你啊!”
在他心目中,薛放自然跟任何人不同,而且明哲保身。
但是對薛放而言,他們都是行伍中的手足同僚。
薛放笑道:“江大哥,你放心,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沒法兒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無辜送命,事在人為,隻要還有一線生機,我就要儘我所能,替他們周旋周旋。”
江太監呆呆地看著他,眼睛有點泛紅:“我竟不知你是絕頂聰明呢,還是蠢呆無極。”
不過,假如這世上多些似薛十七郎這樣“蠢呆無極”的人,江公公想,這個世道隻怕還能令人多喜歡些。
薛放帶著這一行人往巡檢司返回的時候,巡檢司中,靈樞也跟俞星臣報了一個消息。
靈樞道:“三姑娘派了人來,約定……”
俞星臣垂著眼皮,麵無表情地聽完,問:“府裡情形如何。”
靈樞的麵上露出一點笑意:“聽說老大人又見了強,大人,可見那副藥確實是極好的。”
“是啊,那自然是……極好的。”俞星臣難得地附和了一聲。
那藥本來就是極好的,隻可惜,遲了一世。
——柔和微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大老爺的病症,怎樣了?”
“仍是那樣,未見改善。”他淡淡地回答。
她試探著提議:“吃了那麼多滋補的藥劑,反而無用,是不是……改一改藥方子?”
語氣過於小心翼翼,仿佛怕他不高興。
俞星臣確實有點不快,他很為伯父的病操心,可不管請多少太醫,補藥一副副的下去,卻仍是不見好。
可雖然如此,大家卻一致認為,大老爺能夠撐到如今,也多虧了那些補藥。
如今她說什麼不用滋補藥劑……這豈不是癡人說夢,要俞鼐的命嗎?
為什麼要在他心煩無法的時候,再提這樣沒用的話,難道太醫院所有大夫都鬨不明白?
俞星臣轉開頭,麵色淡然,假裝沒聽見。
他從不紅臉,也不肯吵架。
冷冷淡淡一言不發,就是他的態度了。
她懂了,在沒有多說一個字,默默地退了下去。
直到此刻,俞星臣才驀然明白。
當時那一句“吃了那麼多滋補的藥劑反而無用……改改藥方”,確實是她的試探。
也許那會兒,她就已經知道了該如何用藥調治。
如果他肯接受,也許她就會說出自己想好的解決法子。
可惜,這才露頭的試探就給他冷若冰霜的打壓下去。
想想也是,如果是那會兒,她敢提什麼“酒製大黃”,隻怕他的反應,會比俞鼎有過之而無不及。
雙溪茶樓上,俞星臣跟俞鼐說自己以性命擔保。
他知道自己沒有信錯人,雖然先前在府內,聽見俞鼐的痛苦低吟的那一刻,他也曾對這念頭生出過懷疑。
但俞星臣暗自慶幸,這次,他沒有選錯。
摁了摁自己胸口,那顆心無端端,跳的很急。
是嗎……真的沒選錯嗎?
正在竭力平複心緒,外頭葛副隊飛跑進來:“俞巡檢!你快去看看……這十七,說他什麼好,又弄了個燙手山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