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兩個人彼此對峙, 門口的靈樞汗都冒出來了。
正在這時,院子外有人道:“誰在那裡!”
原來是巡檢司內巡夜的人經過此處,發現裡間明明有燈光, 卻又一閃滅了,門口則似人影晃動,他們以為不妥, 便挑高燈籠詢問。
靈樞揚聲道:“是俞巡檢,無事。”
外頭的人鬆了口氣, 遠遠地忙又道:“今兒休沐,俞巡檢如何還這麼早就來了?真真是操勞,倒要保重身體才好。”
說了兩句好話,這才往彆處去了。
靈樞趁機上前,重新點了蠟燭。
他也不顧俞星臣是否會怪罪自己,望著薛放說道:“這帕子是先前大人護送儀姑娘回來路上, 為保護儀姑娘受傷,她給大人療治……”
還沒說完, 俞星臣喝道:“住口!”
薛放卻心頭一驚:“你說什麼?保護楊儀?受傷?怎麼回事?”
楊儀可沒有特意告訴薛放回來路上遇襲,俞星臣曾經為護著自己而負傷,俞星臣當然也犯不著多跟他說一聲。
靈樞看看俞星臣, 隻得低頭。
薛放上前一步盯著俞星臣:“說話!”
“我沒必要告訴你。”
“跟她有關的,就有必要。”
俞星臣冷笑負手:“莫要太霸道了!小侯爺又不是她的親戚, 也不是她的……哼。”
薛放揪住他, 氣急:“你怎麼知道我不是?”
俞星臣的眼睛微睜, 雲淡風輕的語氣:“哦?既然如此,我怎麼沒聽說過扈遠侯府跟楊家聯過姻。”
靈樞心裡暗暗叫苦,完了,自己的這個主子又犯了毛病。總在這危急之時, 還衝著老虎的鼻子眼猛戳是怎麼回事。
薛放忍著想要一拳打過去的衝動:“你、倒也不用跟我陰陽怪氣的,我跟姐姐的事你知道多少……”
俞星臣道:“我就知道男未娶女未嫁。你管得太寬了。”
薛放盯著他的臉,聽見自己牙牙關緊咬發出的格格聲。
“好,好!”薛放一把將俞星臣推開。
靈樞見俞星臣站立不穩,忙上前扶住。
俞星臣卻看向薛放,見少年竟伸手去解自己的外袍。
他吃驚地望著他,卻竟也鎮定地沒挪步。
靈樞也受驚不淺,不知薛十七郎到底要乾什麼。
薛放把外頭的束衣革帶扔在桌上,到中衫的腰間一摸,竟抽出一條瑩潤有光的玉銙帶來。
這正是楊儀那天親自給他束過的玉銙帶,他雖然想光明正大的係著,又怕對她不好,可又舍不得,便隻係在裡間,朝夕不離身。
“你看清楚了,這是姐姐給我的,”薛放握著玉帶,幾乎懟到俞星臣的臉上:“這是怎麼來的你可知道?”
俞星臣屏住呼吸。
不管是薛放先前得了的金銙帶,還是這種玉銙帶,都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佩戴的。
朝中的規製是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員才有資格佩玉帶。
當然,宮內破格賞賜的除外。
太後賞賜楊儀之物,俞星臣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甚至皇帝賞賜薛放的東西,俞星臣也明白。
如今薛放已經要把玉帶掄到他的臉上了,他甚至能感覺到那玉帶才離了體,還未散去的那點來自體溫的曖暖之氣。
而聰明如俞星臣,立即想到了薛放得的那條金銙帶……如今楊儀的玉的給了他,那麼他難道就不能……
一刹那,楊儀當時想起的詩經裡的句子,竟奇異地出現在俞星臣的心底。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俞星臣當然知道薛放對楊儀之心,而楊儀對他也似……可是以俞星臣對楊儀的了解,總不至於……
然而,之前薛放夜間失蹤不歸,乃至頸間的那些痕跡,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如今又是這個。
難道、楊儀真的肯為這少年做到那種地步。
真叫人窒息。
靈樞後悔自己多餘去點了蠟燭。
而薛放卻很滿意有這燭光照亮,他把俞星臣風雲變幻的臉色看的很清楚。
原本心裡的氣惱消散了大半,薛放將玉帶往掌心一扣,麵上的自傲跟得意比燭光還要耀眼。
薛放道:“我也不怕瞞著你,你以為我沒有提麼?要不是姐姐說不能操之過急,這會兒你怕是已經聽說了……哼。你說我能不能管?!”
俞星臣閉上雙眼,緩緩地籲了口氣。
心裡一動,想著他的“操之過急”。
薛放又看向桌上的那塊帕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還不快說。”
他問了這句,又趕緊把外袍撇開,重新將玉銙帶在腰間係好,又小心翼翼地擦擦玉帶扣,甚是珍愛。
俞星臣看著他的動作,轉開頭。
靈樞忙搶著說道:“那是不知哪一路人,意欲對儀姑娘不利,多虧了我們大人替她擋了一劍。這個帕子就是儀姑娘幫大人療傷的時候所留。小侯爺可莫要不分青紅皂白地亂錯怪人。”
薛放才掩起了外袍,係上革帶:“擋劍?他?”
他懷疑俞星臣這種文官能不能乾那種事,而且他的身體,若真在性命攸關時候擋劍,這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個大問題。
靈樞知道俞星臣是不可能主動解釋什麼的,無奈道:“小侯爺,我們大人身上……”
“行了。”俞星臣攔住了靈樞,他轉身走到自己的桌邊:“時候不早,該辦正事了。”
薛放吃驚地回身:“什麼?我還沒問完呢!就算……就算是你……那你為什麼要留這這帕子?”
俞星臣道:“我喜歡留就留。”
薛放目瞪口呆,眼見俞星臣要把那塊手帕收起來,他上前摁住俞星臣的手腕:“你說清楚,彆是你心裡……有什麼想頭吧?”
俞星臣抬眸。
靈樞道:“小侯爺,當時多虧了儀姑娘為大人看傷,才讓大人轉危為安,這帕子我們大人留著,自然也是為記得此事。你何必多心多想呢。”
薛放聽了這句,倒是覺著有幾分道理:“這還是句人話。”
俞星臣道:“你莫非想把這個收回去?那也請自便。”
“隻要你彆存那種壞心思,我就犯不著跟一塊手帕較勁。”薛放哼了聲,撤手。
他最擔心跟惱恨的,是怕俞星臣藏帕子的後麵,還藏著心思。
薛放可受不了彆的男人暗搓搓地覬覦楊儀。
偏偏俞星臣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如果是跟黎淵一樣會武功的,這會兒哪裡還聽什麼解釋,早先打了起來。
可貿然對姓俞的出手,對薛放來說,自然是有點欺負人。
如今總算說明白,薛放自然不會再跟他計較。
這日,巡檢司對外張貼告示。
告示上言明,黃家跟方家的殺夫案子,並南街醬料鋪蘇家娘子自縊之事,皆另有內情。
已經確定有凶手兩人,專門於夜間挑獨居的夫妻下手,已掌握若乾線索,定在明日再度公審。
若有發現行蹤有異者,或者有疑心為凶嫌之人,也可速到巡檢司檢舉。
告示貼了出去,頓時引發嘩然。
這是俞星臣跟薛放兩人商議之後一致決定。
這般做有兩個目的,第一提醒京內百姓留神門戶,尤其是獨居的小夫妻們。第二,則是有意地想要打草驚蛇。
天已經大亮了。
巳時將至,楊佑持陪著楊儀,在端王府門口下車。
雖說王爺請的是楊儀,二房這裡卻是一宿忙碌。
昨夜,楊佑持對金嫵道:“咱們大妹妹真是個奇人,我本以為一輩子都在這周圍轉了,可自打她回京,我是宮內也去過,如今又要去王府,真是造化。”
金嫵道:“還說呢,之前因為你沒有學醫的天分,隻在這門裡門外的亂混,如今大妹妹有這本事,你跟著轉來轉去,雖是好事,但總也不能一直這麼著。”
“怎麼不能這麼著?”楊佑持顯然樂在其中,覺著跟楊儀鞍前馬後,甚至有點榮幸。
金二奶奶嘖了聲:“你聽我說,我不是不樂意你跟著大妹妹,隻是……你能不能跟著她也乾點事出來?”
楊佑持呆了呆:“乾什麼呢?我又不會醫術。”
金二奶奶道:“你想想看,之前大妹妹沒進太醫院的時候,不也在外頭四處給人看診?我看她不是那種喜歡安分呆在宮裡的,你試著探探她的口風……”
“探什麼口風?”楊佑持更不懂了。
金二奶奶一骨碌爬起來,推了他一把:“這京城內的大夫如過江之鯽,但是有幾個極高明的?大妹妹就是活招牌,我想,能不能找個地方,也開個藥鋪子之類,大妹妹若愛動,可以過去看幾個診,不看診隻開藥方都成……”
楊佑持摸頭一想:“這倒是個法子。可……就怕她不高興,她在宮內已經夠累的了,哪裡有心思再乾那些,何況就算沒有藥鋪子,這京城內的王公大臣們,哪個不知道她的名頭,還用去弄個藥鋪子才能找到人?直接就來了家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金嫵一笑:“你眼裡隻有王公大臣,難道平日裡去買藥的都是王公大臣?還不是平頭百姓最多?何況上次大妹妹受封太醫院的時候,來的那兩個……看著衣衫破爛的。”
“什麼破爛,那是付老都尉!”
“我就是說這個意思,那些沒權沒勢的人,難道都要跑到咱們門口來找人?”
楊佑持也爬了起來:“你倒是提醒了我,當時在南外城,一個人說,如果有鋪子,他直接就奔著鋪子去找大妹妹了。”
“對啊,這不是便宜多了麼?”金嫵一拍手:“你就這麼跟大妹妹說,我看她不是那種目無下塵的,她在南外城給那麼多沒錢的人看診,難道不答應你想開個鋪子……便利那些百姓的?而且對於咱們而言,如果真的能有個鋪子可以賺些錢,在這家裡也不至於總跟土鱉似的灰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