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原本還覺著他很機靈,堪用。
可從楊佑維“錯”拿了袖子裡的藥那時候,薛放就開始懷疑接近過楊佑維的小梅。
他相信楊佑維並不是真的弄錯了毒藥跟良藥,那唯一的解釋就是最不可能的解釋,那個靠近他的人把藥調了包。
而對於小梅來說,趁著楊佑維神不守舍的時候迅速調換兩包藥的那種手法,並不是難事。
此時小梅咬了咬牙:“我、我隻是一時好奇……才鬥膽打開的,十七爺,我真冤枉。”
薛放道:“你不是好奇這麼簡單,你應該是想給你那主子看看,是不是俞星臣泄露了他的機密。”
小梅有點慌張,眼神閃爍:“十七爺……”
薛放道:“我隻是不明白,你既然調換了那藥,為什麼還要用那吃腦子的蠱蟲?或者,你也不知道他們還有蠱蟲是不是?”
小梅知道他已經認定了自己反叛。
這會兒再狡辯也無濟於事。
他隻能沉默。
薛放道:“你不會以為閉嘴不說就完事兒了吧?你知不知道,我隻要把這件事往上一說,你彆想再在巡檢司立足!而且也彆想全身而退!”
小梅額角有汗珠滾落,他終於說道:“十七爺,您先前說的那句話,其實在理。”
“哪句。”
“這件事情是掉腦袋的,還是適可而止。”
薛放冷笑:“你這不像是勸說,倒像是威脅。”
小梅仰頭望著他,懇切地道:“十七爺,我哪裡敢威脅您,說實話,原本我也確實有點兒看不慣您,可這陣子跟您相處……我承認,我服了。可是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尤其是我們這種小人物。頭頂上的人交代你做什麼,難道你敢抗命?哦……十七爺當然敢,但我們不是十七爺,沒那種能耐,也沒那個膽氣……總要活下去,就算苟苟且且,也要活著……”
薛放的手指撫過底下的信封表皮,似聽非聽。
“十七爺必定看不起我這麼說,我承認,我不是什麼好人,滿是私心,”小梅苦笑:“可是您看老關,這一把年紀了,從他進巡檢司到現在,跟他一起進來的,至少也是葛副隊他們那個級彆,可他還是這樣……幸虧他是京城土著,家裡還有點祖產,好歹過得去,但是我呢?我是外地進來的,家裡還有母親……弟弟妹妹,都靠著我、你知道我們的薪俸微薄……我若不儘力周旋,想破腦袋,這一幫子人都要餓死……十七爺、我……”
他有點說不下去,隻死死地低了頭。
薛放聽到這裡,喉頭動了動:“你走吧。”
小梅一愣:“十七爺……”
“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薛放走到桌前,把那兩封信一起撕了,說道:“回頭我會跟葛副隊說,給我換個人,你不用跟著我了。”
小梅上前一步,著急:“十七爺!”
薛放道:“彆囉嗦,你既然要養家,跟著我過於不便,遲早晚會把你卷入奇凶異險裡,到那時候就晚了。”
小梅原本隻認定他是厭棄自己的背叛跟小人,沒想到他是這個意思,眼睛驀地紅了。
薛放垂眸:“隻是,你再怎麼臟了手都好,可彆全昧了良心,你畢竟還有弟弟妹妹,彆把他們都教壞了!那你才真該死!”
小梅忍了又忍,終於眉峰一皺,淚便湧了出來。
他跪在地上:“十七爺!我錯了!”
薛放道:“我今兒高興,彆在這兒哭哭啼啼的壞我的興致,出去!”
小梅忍住淚,磕了兩個頭,起身退出。
楊儀本來想一大早就先找薛放,誰知夏綺那邊兒又急找她。
她本以為是夏綺有個什麼,趕到夏府,英荷接了進去,悄悄地給她道喜,說道:“儀姑娘放心,我們姑娘跟小爺都好著呢,隻是有兩句要跟您說。”
夏綺已經恢複了七七八八,臉色竟反而比生產前還好,這般體質,看的楊儀羨慕不已。
夏綺叫她坐:“我本來能夠下地了,他們非要叫我坐足一個月,這老規矩,倒也沒法子。”
楊儀笑道:“這自然是正理。月子裡得好好保養,千萬不可逞強。”
夏綺無奈,又道:“聽說你終於跟薛家十七郎定了?”
楊儀抿唇。
夏綺打量她的笑容:“想不到你這性子,也能如此。”
楊儀疑惑:“什麼?”
“彆瞞我,你必定早就對他心有所屬了,兩家才能這麼快定下來。”
楊儀安靜地垂首:“是。”
夏綺驚訝地看著她,笑道:“那十七我原先見過幾次,常常跟十九一起玩兒的,到他外放乃至回京,見的反而極少,能得你如此青睞,可見真真出類拔萃。”
楊儀咳嗽:“綺姐姐,你叫我來隻是說他?”
夏綺定神:“差點忘了,我有兩件事,第一,是十九去了海州,他雖然從小也在外頭曆練,但卻是第一次出遠差,我有些不放心,你常常往巡檢司去,跟十七郎又……給我打聽著可好?”
楊儀心頭一沉,想到了那場海州之禍。
她鄭重點頭:“好。”
夏綺道:“這第二件事,就是……”她抬頭,門口的英荷便退了出去。夏綺道:“那天我攔住公主的車輦,你可知緣故。”
楊儀不敢說英荷告訴過了自己兩句,隻道:“說起這個,我又不得不說,姐姐太冒險了。不管為了什麼,你跟孩子才最重要。”
夏綺搖頭:“要你有個長短,我一輩子不得心安。”她思忖了會兒:“當初是因為你在趙家的事,又給我看診,極好,我們家裡跟駙馬家中又有些交情,據說公主有些身上不適,我娘就把你推薦了過去,我起初也沒多想,後來……”
後來永慶公主雖在服楊儀所調的藥,且也極好,但有一次,卻問陳夫人,是否告訴了楊儀自己的身份,以及楊儀是否知道之類。
陳夫人自然否認,又疑惑公主為何這樣問。
永慶公主道:“她可是翻看過我母妃的病案,才擬出的這個方子,夫人不覺著這太過巧合了麼?隻擔心她把給本宮看診的事情,又當作一件病案跟人亂說……”
陳夫人驚心,趕忙寬慰,又說楊儀不是那樣的人。
後來陳夫人就把此事告訴了夏綺,夏綺聽後大為不爽,覺著公主不該如此,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公主這樣,竟是懷疑楊儀之意,而他們皇家的人……若是疑心暗鬼,那些手段……
那天夏綺聽說永慶公主進宮,便命人去查看,聽說公主把楊儀帶走,這才不顧孕身飛奔而至。
夏綺說完後道:“我跟母親都十分後悔,原本不該叫你參與此事,竟似給你招惹了災禍。不過你放心,經過上次,公主應該不會再為難你。”
楊儀卻心裡清楚,公主要為難自己可不僅僅是因為病症隱私。
奶娘抱了那嬰兒出來,不過短短幾日,這孩子竟比先前胖了少許,臉色更是紅潤起來,楊儀在旁呆呆看著,恍然出神,隻是夏綺叫她抱孩子,楊儀卻一再推辭。
這日,直到下午出太醫院,楊儀才總算得空。
若按照先前的做法,她早就直奔巡檢司,不過如今大家都知道她跟薛放要定親,倒是不好再公然前往尋他。
於是在巡檢司街角停車,隻叫了個小廝過去找屠竹,讓屠竹帶話,把薛放叫出來。
一刻鐘不到,便見薛放大步出門,左右一看,往街頭而來。
輕輕地一按車轅,薛放縱身躍上,進了車廂裡。
馬車轉頭,卻往南街而去,到了一處僻靜地方,小甘對楊儀道:“姑娘,我要去尋兩樣藥,你可要多等我一會兒。”
當下,小甘便拉著屠竹一起去了,那車夫自也去喝茶。
車內,薛放握住她的手:“怎麼來找我,也不進去?”
“這會兒再進去怕不方便。”
薛放想起自己早上來的時候那一連聲的恭喜,果然不便,不由笑道:“這可糟了,怎麼定了親反而不方便見麵了。”
楊儀沒心情說笑:“十七,我問你一件事,那塊……你在小巷子搜出來的玉佩呢?”
“在俞星臣手裡啊。”
“有沒有可能,他給了彆人?”
“不可能吧,這塊玉牽連極大,他連馮旅帥都不曾告訴。”
楊儀躊躇:“那你現在可還在查這案子不查了?”
薛放道:“這玉主人的事,我自然還要再查。”
“為何?”
“我本來不想再理,可是他們動到你的頭上……楊佑維就罷了,那永慶公主是什麼意思,那天夏綺攔著車駕又是什麼意思?”
楊儀沒想到他竟然察覺了不妥,心裡感喟,麵上卻道:“那、不過是公主跟我閒話,夏姐姐有事,才攔住了。”
薛放端詳她的臉色:“俞星臣說那玉是永慶公主的,你是在夏家給公主看了病,你又說公主的病是隱私,我想,那病的起因隻怕跟這玉佩的丟失脫不了乾係,你雖然一心給人家看診,但對公主而言,興許也是怪你窺探了她的隱秘,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覺著你必定知道了她的醜……”
楊儀心驚膽戰,薛放聰明起來簡直叫人害怕。
趕忙捂住了他的嘴。
“她既然覺著你知道了那件事,豈會容你?”薛放卻握住她的手:“管她是什麼公主,我原本還覺著若她真糟了苟七的戕害,也怪可憐,可她要真那麼狠毒,甚至想對你下手……”
楊儀攔著:“你聽我說,原先公主可能確實……但夏姐姐那一攔路,公主已經明白了。她要敢對我如何,夏姐姐也不會善罷甘休。你要還追查下去,反而把這些人又都攪到其中了。十七,聽我的話好不好?咱們不查了。退一步海闊天空。”
薛放聽著她柔聲勸說,哪裡有不從的?唯有一點猶豫:“萬一她們狠毒心又起,想要害人呢?”
楊儀道:“我原先是不曉得緣故,現在已經知道了,自然會加倍的警覺,放心……我不會有事。”
車廂內外靜悄悄地,楊儀掀開窗簾往外看了看,小甘跟屠竹早不見了影子,遠處禦河蕩漾,柳絲隨風。
楊儀放下車簾,往薛放身旁靠了靠,溫聲道:“我隻覺著……我從未經曆過的好事正在一一發生,跟你定親,開藥鋪子給人看病……我從未覺著這樣喜歡過,隻想跟你好好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薛放把她抱住,歡喜的身上發抖:“我也想跟你好好的。一輩子。”他不由俯身低頭,在她額頭上吻落:“一輩子都不夠。下輩子……生生世世的要纏著你。”
楊儀糾正:“不是纏著,是、長相廝守。”
他堵住了嘴:“對……”斷斷續續:“就……是、長相……廝守。”
十七郎親了兩下,意猶未儘,正要變本加厲,目光卻往車廂外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