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先是在巡檢司內翻看了幾張,小甘見時候不早,催促她出門上車。
從巡檢司到午門口,她幾乎忘了自己人在車上,隻管查閱。
車到午門,楊儀已經看了個大概。
她的眼睛有些酸痛,忙把檔冊都按下,閉目苦思。
楊儀不記得前世之時巡檢司有派過什麼人。
而且當時俞星臣也沒有往海州去過。
因為他完全不在巡檢司,而是始終都在兵部任職,海州如何,跟他不相乾。
至於薛放也沒有前往海州,從羈縻州回來後,他在京城內鬥雞走犬,胡鬨了一陣兒。
後來出了幾件事,又正趕上北地胡虜犯境,薛放就主動請命去了北邊打仗,年底方回,禦前麵聖,直接被封為五品懷遠將軍。
可就在這一段時間內,京城卻出了一件大事。
楊儀眉頭緊鎖,她想起了一個聳人聽聞的詞:九城大疫。
就在海州大潮後,七月半的時候,京城內突然間爆發了一場疫病。
當時的情形十分駭人,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人病倒,原本十分繁華的街頭也因而變得蕭瑟。
皇帝下令,讓太醫院調派人手,於京城九門,開局散藥。
一時之間,太醫院人仰馬翻,除了給宮內皇上太後等看診的幾位之外,其他的太醫帶了醫官,各自輪班去九門坐診調度。
因而積勞成疾或者感染疫情而死的也有好幾位,甚至楊佑維跟楊達都相繼病倒了。
這場九門大疫,經曆了月餘才算結束,此間亡故者不可計數。
楊儀越想越是皺眉,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間從海州案子,想到這件事。
到了午門,楊儀先把一應卷宗給了小甘,叮囑她好好收藏。自己便進了宮。
到了太醫院,昨日的胡太醫興衝衝來找,笑道:“楊侍醫,我可服了你,按照你所說的,我去了四物湯,用了清熱的山梔子……如今病者的情形已經好了許多了!”
楊儀顧不得跟他寒暄,倉促一笑:“那就好。”
胡太醫看她麵有憂色,便道:“可是有事?”
楊儀便問:“不知林院首到了沒有?”
胡太醫一指:“之前去了生藥庫。”
楊儀道謝,急匆匆地往藥庫方向而去。
藥庫之中,林院首正在跟楊登詢問今年收上來的各地藥材等物,以及外邦進貢的藥材,一一查看。
見楊儀來到,林琅笑著招手:“你怎麼有空來這兒了?來看看這些藥。”
楊登雖管著藥庫,楊儀卻很少過來瞧,此刻便按捺性情,隨林院首觀瞧。
林琅道:“你大概不懂,太醫院的這些藥材,多數都是各地進貢的,各地根據特色出產,進貢的藥材自有不同,比如山參、雪蛤等物自然是遼東進獻最佳,沉香等是從東南番禺而來,蜀中的黃連,川芎,附子等最好……荊州、湘州則是麝香、貝母等物出色,而之前你父親去金陵一帶,卻是為了采買朱砂。如此因地製宜,藥物的功效才能最好。”
他如數家珍地說罷,又指著另外一邊:“這些是番邦進貢的,黃蠟,龍涎,蘇木……你可見過?”
楊儀上前看了幾樣,果真有自己不認識的。
林琅道:“香料尤其的多,你來這裡。”
楊登見他興致這樣高,隻得引著到了香料櫃前,林琅道:“降真香,安息香,番紅花,月氏香,……還有這些乳香,沉香,就不可勝數了。”
楊儀心頭一動:“大人,說來……不知蒼術跟陳艾哪一地的最好?”
林琅意外:“蒼術當然是豫州的最佳,至於陳艾……嗬嗬……”他笑道:“你是在考老夫?不過,此事該問你父親。”
轉向楊登,林琅問道:“楊太醫,你說陳艾何處最佳?”
楊登隻一想,道:“艾草分幾種,根據《圖經本草》之中記載:以複道及四明者為佳。據說名醫扁鵲便葬在豫州的伏道鎮,所以伏道艾最為有名,也叫北艾。至於四明,則是另一種海艾,知之者甚少。還有一種蘄艾,產自湖廣之地。”
林琅笑對楊儀道:“可受教了?”
楊儀道:“是,那不知此兩物藥庫之中也有備?”
“當然。”楊登略覺奇怪,回答:“這兩樣都是常備之物。”
林琅格外看了楊儀一會兒,若有所覺,便對楊登道:“你自先安排。”回頭帶了楊儀出來。
“怎麼跑到藥庫來找我?”林琅問道:“不是有事吧?”
楊儀欲言又止,隻問道:“大人,不知如今太醫院學監有多少人?”
“嗯?咱們太醫院裡上上下下,有近二百人,”林琅沒想到她會問此事,略一想:“至於學監,我前日才去看過,有八十六人。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楊儀驚異:“為何如此之少?”
林琅一笑道:“這些人要麼是醫籍之後,要麼是地方推舉,你知道學醫不比彆的,甚是苛刻辛苦,能選出這些人已經不錯了,到最後還要經過兩次考核,能留下來的有十幾個也是極好的了。”
楊儀道:“天下之大,有才乾的醫者何止這幾個?”
林琅笑道:“這是自然,但能入太醫院的,自然是優中之優,要看的其實還不止醫術呢,家世,人品之類也在參考。”
楊儀思來想去:“大人,請恕我直言,我先前在外行走,所見州縣、乃至軍中,醫官似乎都不多見,甚至欠缺。”
林院首更加意外:“按理說州府之中,或者軍中,必須要配備醫官,起初一到三年更換,隻是後來青黃不接的,有的地方就逐漸廢除了……你今日為何隻說這些事?”
楊儀滿心都是“九城大疫”,卻一個字也不敢說。
但她之前問起陳艾跟蒼術,這兩樣可都是能夠消除瘟疫必須之物。如今又提太醫院人手的問題,自然也是跟九城之疫息息相關。
“林大人,”楊儀深呼吸:“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林琅注視著她:“你說。我但凡能替你開解的,自然開解,若我不能則罷了。”
楊儀道:“假如有一地遭了水患,後果如何?”
林琅畢竟不傻,他原本就在思忖她方才提到的兩件事,立刻擰眉道:“你莫不是要說,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吧?可如今我並沒有聽說哪裡有什麼水患。”
“並非如此,”楊儀急忙否認:“我隻是夜間翻書看到了一個記載,某地生了水患後,數百裡之外的另一個地方卻發了疫病,這……兩者之間可有關聯?故而不解。”
林琅鬆了口氣,揚眉道:“原來如此,既然是書上記載,你我不曾親臨自然無從查證是否是同一種疫病,但如果是同一病症,自然證明兩者之間必有聯係。”
“相隔近千裡,也能傳到?”
“當然,比如飛鳥、走獸……甚至於貨物,流水……樣樣都能。當然,還有來來往往的人。”
楊儀屏住呼吸,頃刻道:“請大人恕罪,我、我想告幾天假。”
“如此突然?”林琅詫異:“你、莫非有事,或者身上不適?”
楊儀知道自己該去做什麼,但是她不知該不該把事實告訴林琅。
正兩兩相對,一名藥侍跑來:“皇上傳召楊侍醫。讓速速前往政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