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振也道:“俞巡檢、小侯爺,小陳大人千萬不要推辭,畢竟入鄉隨俗,何況幾位都是為了海州之案而來,且叫我們儘一儘心意。”
薛放跟陳獻兩個方才在外頭吃了點東西,本來不餓,可俞星臣卻勞了一天,又見寧振跟巫知縣這樣盛情,便起身同俞星臣前往。
大家出明廳的時候,隻聽見遠處一聲悶雷,微微有風,帶著些濕潤潮氣。
巫知縣仰頭道:“這莫不是有雨吧……”忽然問俞星臣:“之前的何副將幾位,怎麼不在?”
寧振本沒有在意,聽巫知縣問起來,才意識到,忙看向俞星臣。
薛放跟陳獻卻也不知此事。
俞星臣正也在看天色,聞言道:“哦,是有一件私事,他們得離開兩日,不打緊。”
薛放打量他,心裡想著方才他說靈樞不在的事,狐疑。
巫知縣卻極有分寸,沒有追問下去。
大家來到了縣衙後廳,此刻丫鬟陸續而入,桌上已經有飯菜擺放整齊。
海州這邊的菜係,跟金陵那邊一脈相承,多偏清淡口味,但海州因臨海,海鮮最多。
桌上擺著的是清蒸黃花魚,鳳尾蝦,鬆鼠鱖魚,水晶肘子,又有一道美人肝,白切雞,生醃螃蟹,以及魚丸湯。
薛放掃了眼,心裡惦記著楊儀不知吃沒吃晚飯。
正在思忖,巫知縣揚首看去,笑道:“楊侍醫到了,還是小女比我頂用。”
原來他方才派人去請楊儀,楊儀並不肯來。竟是他的女兒巫小姐親自前往,興許是巫姑娘口才了得,楊儀竟隨她來了。
薛放一喜,卻把巫知縣後麵這句忽略了。
忙抬頭看向院門口處,果然見幾道身影走了進來。
他最關注的自然是楊儀,至於楊儀身邊之人,不過簡單地瞥了眼。
陳獻卻看得很清楚,在楊儀身旁的,是個身材嬌小容貌秀美的女子,正是那天晚上自己跟寧振一起、偶遇的那位巫知縣的愛女,巫搗衣。
隻見巫搗衣似乎邊走邊跟楊儀說話,聲音清柔,十分動聽。
巫搗衣陪著楊儀來到廳門口,也看見了眾人都在廳內,她並不怯場,隻微微地一笑欠身,當作行禮。
巫知縣笑道:“今夜的菜色,都是小女擬定張羅,俞巡檢,小侯爺,小陳大人,楊侍醫,莫要嫌棄簡薄。請落座吧。”
陳獻道:“色香味俱全,一看便是極好的。隻是巫知縣為何隻相讓我們,寧旅帥呢?”
巫知縣嗬嗬笑了兩聲:“寧旅帥畢竟是海州人,之前也來過幾次,故而不必相讓。”
寧振也道:“正是如此,各位才是遠來是客,我跟巫知縣少不得一儘地主之誼。請。”
薛放這會兒暗暗地把楊儀拉到自己身邊去:“你沒吃晚飯?”
楊儀小聲道:“先前你送的糕點,我吃了兩塊兒,倒還好。那是什麼糕?”
薛放道:“一種是清涼糕,一種是雲片糕,一種是如意涼糕,我也不知道你愛吃哪個,就都弄了點兒。”
楊儀微笑道:“那薄荷味的必定是清涼糕了,我吃了兩片,讓小甘送去給小梅大人吃,這正適合他。”
薛放垂著手臂,卻在桌下把楊儀的手一抄,輕輕地握了握。
這會兒眾人寒暄落座,巫搗衣行了禮,嫣然微笑:“各位慢用,不打擾了。”
她徐徐退下,楊儀抬頭看過去。
而此刻席中,寧振跟巫知縣、陳獻也正望著巫搗衣,俞星臣淡淡地瞥了眼巫姑娘,回眸瞥向楊儀跟薛放。
自始至終沒正眼看巫姑娘的,興許就是楊儀身邊的薛放了。
他的眼裡哪裡還能有彆人。
巫知縣舉杯勸道:“俞大人,小侯爺,小陳大人,莫要客氣,請。”
俞星臣略點頭,陳獻舉杯讓了一讓。
薛放沒有心情吃喝,撿了兩枚蝦仁放在楊儀跟前,見她吃了,才道:“我下午的時候,本想叫著你一起出去,也看看這海州風光,隻是又怕你累著。你可歇過了?”
楊儀道:“沒什麼大礙。”她說了這句,嗅到薛放身上有點酒氣:“喝酒了?”
薛放忙解釋:“不是,是我們先前出去,正街頭的店家在賣黃酒,非說極好,攔著讓我們品嘗……我跟十九一人喝了一小盅,沒有買,也沒有喝多。”
楊儀低頭一笑。
大家吃了一陣兒,忽然間,有輕輕地琵琶聲從外傳來,寧振先抬頭。
隻聽那琵琶聲音切切,仿佛從幽暗的夜色裡傳出來的誰的低聲吟唱或者嗚咽,十分入人之心。
在座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廳門之外,俞星臣略覺詫異,若有所思,陳獻側耳傾聽,望見寧振的臉色,已經知道那彈奏的人是誰。
楊儀手支著桌子,她在曲調上並無造詣,卻也覺著這琵琶彈的極好,很能叫人共情。
薛放往外看了眼,嘀咕:“這曲子怪怪的。”
楊儀忍不住問:“怎麼怪了?明明很好聽。”
薛放一撇嘴:“鬼氣森森的,我不喜歡。”
楊儀笑,心想他的脾氣是那樣,當然不喜這種小情小調的彈奏了,大概是金戈鐵馬才更契合他。
不過看在座之人,似乎都頗為陶醉,楊儀的目光不禁投向俞星臣。
人人都知道俞家三郎詩才無雙,可楊儀卻知道,俞星臣於樂器之上也頗精通。
他們這些人或許隻是聽個熱鬨,俞星臣……應該能聽出這曲調之中的意思吧。
她心裡這般想著,冷不防俞星臣轉頭,竟看了過來。
被他幽沉的眸子掃到,楊儀一驚。
幸虧此刻巫知縣開口:“這是小女所彈,小女從小喜歡琵琶曲,也曾請過幾個名師教導,今夜不過為各位助興罷了,實在獻醜了。”
陳獻故作不知地笑道:“難得,巫小姐也算是此中高手了,這是什麼曲子,如此動聽?”
巫知縣跟寧振竟都不知。
俞星臣緩緩道:“這應該是一首《梁間燕》,隻是未免太悲戚了。”
說話間他拿了一根筷子,輕輕地在麵前三才蓋碗邊兒上一敲,發出叮叮地響聲:“正是夜堂無月,沉沉暗寒食。梁間燕,前社客。似笑我、閉門愁寂。亂花過,隔院芸香,滿地狼藉……”
這會兒外頭的琵琶聲也放低了,似乎在和他的低吟,竟成了一曲難得的天籟。
楊儀皺了皺眉,起身往內廳走去。
薛放立刻跟著站起,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裡間。
裡頭窗扇打開,夜風從外送了進來,薛放道:“你不愛聽?”
楊儀回頭:“我……我聽不懂。”
薛放笑道:“我也不懂,酸唧唧的。隻是你怎麼沒多吃點東西?”
楊儀道:“吃了糕就很好。”
此刻,外頭的琵琶略高了些,隻聽俞星臣沉聲吟道:“長記那回時,邂逅相逢,郊外駐油壁。又見漢宮傳燭,飛煙五侯宅……青青草,迷路陌。強帶酒、細尋前跡。市橋遠,柳下人家,猶自相識。”
配合那低徊幽咽的琵琶聲,幾乎令人有種目眩神醉之感。
楊儀走到床邊,眉頭緊鎖,向著窗外微微呼吸。
不料一陣風吹來,嗆的她竟咳嗽起來。
薛放急忙扶住:“怎麼了?不舒服?”
楊儀強笑:“彆打擾人的雅興,你陪我回去吧?”
薛放求之不得,正要陪她向外走,卻聽那琵琶聲停了,寧振跟巫知縣、陳獻三人大讚曲詞配合的天衣無縫。
俞星臣默默地飲了一杯酒,卻壓不下心頭瞬間而起的千尺浪。
正駭異難耐,一抬頭,卻見薛放陪著楊儀走了出來,小侯爺的手攏在她的背上腰間,垂首凝睇,嗬護備至。
俞星臣驀地站起身來:“楊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