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淵的目光朦朧了會兒:“是嗎?”
小甘心頭一動,不敢再說這話。就說:“不過這是我自己的胡思亂想,你未必跟我一樣……是不是?”
她本來沒指望黎淵回答,不料黎淵道:“我確實跟你不同。”
小甘疑惑:“嗯?不同嗎?”
黎淵道:“我倒是沒有家破人亡,甚至……”他的目光閃爍,冷哼了聲:“像是你這樣,反而乾淨。”
小甘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不明白這句的意思:“這、這就是說你還有家人?那你家人在哪裡?”
黎淵本來枕著雙臂,朝上躺著,聽到這裡就轉過身背對著她。
小甘呆了呆,知道他不想再說下去,於是便努了努嘴,沒有再說。
過了會兒,屠竹在外頭叫小甘出去。
她放下手中撿的藥,撒腿跑出門:“竹子哥哥什麼事?”
屠竹打開手中一個紙包:“昨兒十七爺嚷嚷說喝藥喝的厭煩,儀姑娘就交代讓買了些蜜餞果子之類,好多呢,十七爺吃不了,你嘗嘗。”
小甘吐了吐舌:“你偷偷拿十七爺的東西?”
屠竹笑道:“這算什麼打緊?”撿了一顆糖漬梅子送到她嘴邊。
小甘張嘴吃了,又甜又酸,笑道:“好吃。”自己也撿了一顆蜜漬金橘放進屠竹嘴裡。
兩個人嚼著蜜餞,你看我我看你,什麼話都不說,笑意都是甜的。
吃了幾顆後,小甘又格外要了些:“不是我吃的,回頭我給黎大哥吃去,彆看他從不叫嚷藥苦,但又怎會不苦呢?吃點兒這個總是好的。”
屠竹拉她走到廂房門口,歎氣道:“你偏偏有心。你以為儀姑娘隻叫給十七爺買了嗎?你瞧這是什麼?”說著從懷中又另外拿出一包沒拆開的:“這也有呢,不光是這裡,前麵寧旅帥,十九爺,小梅大人他們那裡都有。”
小甘捂著嘴笑:“還是姑娘想的仔細。”
屠竹笑眯眯地看她道:“這些你就吃了吧,你要愛吃,回頭我叫人特給你買一包。這裡的蜜餞比京城內的味道更是不同,你覺著呢?咱們臨走之前,好歹帶一點兒。”
小甘連連點頭,又說:“買一些,回去我給小連吃。”
於是兩人又分開,小甘拿了那包蜜餞進內,見黎淵還是背對著自己,就躡手躡腳走過去,把那包東西放在他的枕邊。
小甘重新坐下撿了一會兒藥,院子外又有人來:“甘姑娘。”
她忙起身跑出來:“什麼事?”
來的是縣衙裡的一個侍從,不敢進門,站在門口道:“楊侍醫說,讓我來要一個‘保和丸’的方子。”
小甘便叫他稍等,自己回了廂房,不一會兒就找到了那張方子。
正欲出去,無意中抬頭,炕上竟不見了黎淵的蹤跡。
小甘一愣,左顧右盼,並無他的蹤跡,可那包蜜餞卻還在。
此時外頭那人還等著,小甘想了想,反正黎淵很聽話,恐怕是解手、或者怎麼去了,待會兒自然回來。
於是先出門,把那張方子給了對方。
那人去後,小甘跑回廂房,等了會兒,仍不見黎淵。
她忙把屠竹叫出來:“見沒見到黎大哥?”
屠竹說道:“沒聽見他出來啊?”
小甘吃驚:“就一會兒的功夫去哪兒了?我出去找找……”
屠竹忙拉住她:“你彆去,要找也是我去。”
兩人正說著,就聽裡頭薛放道:“不用管他,該回來的時候自然就回來了,要真走了,也隨他。”
兩個人商議的聲音並不大,薛放竟也聽見了。
屠竹跟小甘彼此對視,各自咋舌,趕緊又往外挪了挪。
小甘生怕薛放這又是賭氣的話,小聲道:“姑娘叫我看著他,萬一有個什麼呢?我到門口瞅瞅……”
屠竹拉住她:“雖說如今這裡無事了,但也難保……你看著十七爺,我去探一眼。”
小甘隻得聽他的,自己走到薛放臥房。
卻見十七郎正盤膝坐在榻上,聽見動靜,眼也不抬地說:“他鬼鬼祟祟的,叫他走了倒好。”
“是……”小甘隻管陪笑,不敢答話,生怕說錯了話。
楊儀從小梅的房中出來。
原來小梅的手臂這幾天疼的厲害,傷口處腫脹,細看他臂上皮膚之下,隱隱透出些青紫的痕跡。
加上他因為傷處疼的厲害,越發不思飲食,懶怠吃東西的話,傷處好的就慢。
楊儀跟兩個大夫商議後,多加了一味“保和丸”,保和丸出自元代朱丹溪的《丹溪心法》,可以助消化,又能緩解胸背之痛,正是對症。
而除了原先定的當歸補血湯外,又用了四君子湯加減。
才出了院子,楊儀竟看到門口停著一頂簡單的藤製軟轎。
她本來以為不知是給誰的,掃了眼就要走。
不料旁邊一個縣衙管事忙攔住了道:“楊侍醫,請上轎吧。要去哪兒隻管說。”
楊儀愕然:“我?”
那管事笑道:“當然,楊侍醫各處走動,這縣衙雖不大,但您走來走去,始終勞乏,加上您身體單弱,不如坐這個,又快,又省事。”
楊儀這才確信是給自己的,笑道:“誰出的主意?我不用。”
管事道:“是……是十七爺身邊的關爺想的法子,說是若您累病倒了的話,這幫人可就沒指望了。楊侍醫,您看……都準備好了,還請彆推辭了。”
楊儀聽說是“關爺”,便知道指的是老關,略一思忖,自己來來回回的,確實有些力有不逮,既然他們準備了這個,不如且順勢從之。
於是對管事道了謝,又對兩個轎夫行禮:“多謝兩位大哥,勞煩了。”
轎夫忙不迭地還禮,其中一個紅著眼睛說道:“您真真是客氣了!這次若不是京畿巡檢司的幾位,海州就給那些倭寇霍霍的不知什麼樣,楊太醫又是為了救治眾人,我們能夠抬著您,也算是儘了點力,心裡高興著呢。”
另一個道:“就是就是,再說楊太醫您也太瘦弱了,嘖嘖,我們簡直不用費力……”
管事怕冒犯了楊儀,忙嗬斥:“怎麼說話呢!”
楊儀笑道:“原來我瘦一些,倒也有好處,不然我還不敢坐了呢。”
大家看她毫不在意,才也都笑了。
於是楊儀坐著藤轎,又去前廂房探望幾個重傷的士兵。
果真這些轎夫健步如飛,比她自己走都快一倍不止。
過角門的時候,楊儀因坐的高,驚鴻一瞥,竟似看見了一處角落中黎淵的影子。
他仿佛在跟一個什麼人說話。
那人向著他俯身,恭恭敬敬行禮的樣子,黎淵卻滿臉不耐煩,抬手一擺。
楊儀訝異,待要叫轎夫們止步,他們早大步流星地抬著她經過了,楊儀隻能轉頭儘力往那邊瞧,卻給一堵牆擋住,什麼也看不到了。
這邊,黎淵緩步折回了廂房。
小甘正在門口伸著脖子張望,猛地看見他慢慢地回來,驚喜交加。
忙上前拉住,又連珠炮地問:“你去哪兒了?怎麼也不說一聲?我怎麼沒看見你出門?”
黎淵隻“嗯”了聲,沒有說彆的。
正要進房,就聽旁邊有人道:“喲,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黎淵抬頭,卻見薛放被屠竹扶著,右臂用布帛吊在脖頸上,正站在門邊挑釁般望著他。
“我為什麼不回來。”黎淵淡淡地:“這又不是你家。”
薛放“嘶”了聲,回頭對屠竹道:“你聽見了?我好好地跟他說話,他張口就要吵架!這可怪不得我。”
屠竹隻得陪笑:“十七爺……”又趕緊向著小甘使眼色。
黎淵哼道:“誰跟你吵架了,我沒有那個閒心。”
小甘見勢不妙,忙拉住黎淵:“對了對了,該喝藥了……我剛才還愁藥都好了,該去哪兒找你呢。”
黎淵目光閃爍,忽然說:“儀姐姐給我的蜜餞,可還在?”
小甘一愣,隱隱覺著大事不妙,結結巴巴地說:“還、還在。”
黎淵瞥了薛放一眼:“那就好。”
薛放目瞪口呆:“他、他在說什麼?什麼蜜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