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廖小猷從車內出來的時候, 城門口所有人都看呆了,每個人都是目瞪口呆,微微抬頭仰望的姿態。
以至於許多人都沒瞧見從廖小猷身後鑽出來的楊儀。
她本就生得單薄, 被鐵塔般的漢子一比, 簡直像是紙上人一般。
薛放待要過去,江太監已經迎過去了, 同時老關跟楊佑持也及時向楊儀靠近。
“楊侍醫,真是好久不見。”江公公含笑招呼。
楊儀傾身行禮:“有勞公公親自出城。”
“皇命在身罷了。”江太監嗬嗬一笑,瞥著旁邊那具雄偉的身軀:“楊侍醫,皇上口諭,傳俞巡檢、小侯爺還有您進宮, 稟述此番海州之行種種,馮老將軍也已經在宮內了,還請速速前往。”
楊儀此刻乃係一身男子的常服, 下車時候江太監幾乎都沒認出來。楊儀道:“可否容我換身衣裳?”
江公公略一想:“倒是不必了,事不宜遲, 我已經在這裡等了許久,不能讓皇上再久等了。”他小聲提醒:“皇上近來身上不快, 心火上升……”
他說了四個字,楊儀就知道什麼意思了:“既然這樣那就罷了,公公不必為難。”
江太監鬆了口氣。
此刻身後,楊佑持正跟廖小猷攀談,老關在旁邊。
薛放走過來道:“要進宮,先讓老關把小猷帶回巡檢司吧。”
楊儀道:“人生地不熟的,關爺必定還有事情要辦,我怕冷落了他……反而不好。”
老關才回京,自然得回他家裡去。扔下小猷在巡檢司無可靠之人看管, 她卻不放心。
薛放問:“那要如何?”
楊儀見楊佑持一直打量廖小猷,便道:“二哥哥。”
二爺急忙走過來:“什麼事?”
楊儀道:“二哥哥能不能暫且照看著廖大哥?或者的話,把他送到崇文街卻也行。”
“無妨,反正我今日一天的空,我陪著就是了。”楊佑持滿口應承。
楊儀便對廖小猷道:“廖大哥,我們先進宮麵聖,你要聽二哥哥的話,他叫你做什麼便做什麼,京城裡規矩多,彆不留意闖了禍,叫人擔心。”
廖小猷道:“小太醫你放心,俺初來乍到,自然不會惹是生非。”
於是這才分頭行事,楊儀薛放跟俞星臣三人,隨著內侍進宮。
楊佑持陪著廖小猷進城,老關回到巡檢司,忙忙地安置了小梅眾人,得閒回了家。
政明殿。
江太監才帶了他們三人上台階的時候,猛然看見殿外站著許多人,一個個垂頭肅然,如泥雕木塑。
其中一人看見江太監,悄悄地抬手,衝著他做了個手勢。
江公公忙回頭,及時地擋住了在前方的俞星臣。
俞星臣抬眸往前看了眼,便低了頭,往旁邊退開了半步。
薛放在他身後,正隨著楊儀的步子而行,冷不防見他們停住,差點兒撞過去。
“乾嗎?”十七郎驚奇地問。
江太監趕忙向他擺手,示意他噤聲。
楊儀拉了拉他的衣袖,也學著俞星臣的樣子,往旁邊退開。
幾個人在政明殿的廊下,如同躲雨似的安靜站著。
薛放雖然沒有再問,但感覺這場景很是詭異。
於是他垂眸不語,卻暗暗凝神細聽。
片刻,他聽見了一種隱隱約約……似有若無的響動。
仿佛是有人在哭泣。
但、又似乎不是很傷心的那種……反而透著幾分奇異的隱忍。
薛放很詫異,不曉得如何,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聲低吼、又如喝罵。
猛然抬頭,十七郎明白過來那是在乾什麼。
他畢竟不是半點世事不知的性子了。
一時之間濃眉皺起,神情複雜。
而就在薛放抬頭的刹那,旁邊的俞星臣看了他一眼,又淡淡垂眸。
原先江太監說馮老將軍在宮內,看現在的情形,自然是已經告退了。
楊儀並沒有聽見什麼,事實上俞星臣也沒聽見。
畢竟那是在內殿裡,隻有薛放這種曾練過的,格外耳聰目明,才能依稀聽見些許。
楊儀不曉得怎樣,隻以為皇帝應該是另外有事。
江太監心裡清楚,但這種事是不能宣之於口的。
又過了半刻鐘,政明殿的門口,走出了幾個人。
中間被簇擁著的,是個看似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女,雲鬢微亂,臉上帶些許潮紅。
宮女一左一右扶著,慢慢地去了。
楊儀不經意瞥了眼,見竟是一位妃嬪,隻以為是來麵聖,倒也沒有往彆的地方去想。
不多會兒,殿內又有幾個宮女魚貫而出,才有太監出來道:“宣巡檢司俞星臣、薛放,太醫院楊儀進見。”
殿內,龍涎香的味道格外的重些。
皇帝好像是剛剛洗漱過,臉色有些潤澤,頭發卻依舊是高挽發髻,散發垂肩之態,身上穿著件深藍棉緞龍袍,看著竟有幾分雅貴風流。
假如不曉得他方才在乾什麼的話。
皇帝正在喝一碗湯藥,他們三人上前,跪拜參見,皇帝也無動於衷,喝了兩口藥,才閉上眼睛籲了口氣。
抬眸望著地上三人,皇帝唇角一挑:“楊侍醫,總算回來了,看來……不辱使命啊?”
楊儀低頭,她不知道該怎麼應答,難道要把之前那一場遺忘掉?就按照皇帝給楊家的那什麼旨意來辦?可又猜不透皇帝的真正意思,總不會是要秋後算賬,變本加厲吧。
楊儀絞儘腦汁:“回皇上,是皇上的洪福,才叫海州靖平,倭寇遁逃。臣卻是沒做什麼。”
皇帝輕笑了聲:“你過來。”
楊儀的目光所及,看見薛放的袍擺似乎動了動,她深深呼吸,聲音極其的平靜:“是。”
起身走到皇帝身旁,皇帝望著她:“你瞧瞧,朕喝的這藥是什麼?”
魏公公忙把那藥碗接了過來,裡頭還有小半碗藥汁。
楊儀不敢貿然打量皇帝,隻聞了聞藥汁的氣息,湯色,說道:“氣息偏辛辣清涼,帶些許甘甜,這苦中帶甜……應該是有荊芥穗,川芎……薄荷,甘草……”
她這才抬眸看向皇帝麵上:“皇上是風熱上攻……或許會引發頭疼、喉嚨腫痛?”
魏明很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皇帝則笑了起來:“你們沒有跟她透露朕的詳細吧?”
“哪裡敢呢。”魏公公忙笑道:“隻是正如皇上所說,這自然是瞞不過楊侍醫的眼的。”
皇帝也沒有再喝下去,揮手叫拿走。
魏明把湯藥給了一個上來的小太監,自己也退後了兩步。
皇帝對楊儀一招手,把雪白的手腕向上。
楊儀畢竟是給他看過幾次的,自然明白何意,當即半跪下來,為皇帝診脈。
頃刻後,楊儀道:“皇上的風壅之症正在消減,隻要按照方子再喝兩日藥,自可無恙。”
皇帝輕歎了聲:“也罷。”他口中說著,眼睛斜睨著楊儀,卻又看向前方。
如同才發現了一樣,他道:“怎麼還跪著,兩位愛卿還不平身?”
俞星臣跟薛放謝恩起身,薛放不由抬眸向前看了眼。
皇帝望著他的反應,望見少年銳利的眸子,他微微一笑:“薛放,這一趟海州之行,據說極凶險,你的手臂如何了?”
薛放道:“多謝皇上垂問,幸虧楊侍醫救治及時,總算還保住了臣全手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