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世聽他先前還一板一眼,可說起“長得很好看的叔叔”,趙世嗤地笑了,心想原話必定不是這樣,興許是這孩子自己捏造的。
殊不知俞星臣聽著這孩子說什麼“姓薛姓楊姓俞”,心裡起了微瀾。
俞星臣問道:“你說,你是從甑縣一路來到京城的?你是怎麼來的?”
康兒道:“我起先是走路,後來腳磨破了,我又不認識路,我就在路邊的一個茶館裡藏著,聽有人要往京城方向,就求他們帶我一程,有人願意帶我,有人就打罵我,還有的是壞人……我就停停走走的,餓了就求好心人給點吃的,渴了就喝點河水,總算是到了。”
這下,趙世笑不出來了。
他將這孩子從頭到腳再度仔細打量了一遍,這次他發現了這孩子的腳上穿著的兩隻鞋,幾乎已經磨爛了,露在外頭的腳踝上傷痕累累,一個腳趾頭甚至在流著血。
就憑著這份毅力,他就不能再取笑這個孩子。
俞星臣心裡也清楚,這孩子得經過多少艱難,才會一步步來到京城。
聽他自己所說,路上也遇到了不少壞人,倘若被人拐了去,或者……簡直不堪設想。
而方才在問話的時候,他細看這孩子身上衣裳,其實布料跟剪裁都不算粗糙,反而透著幾分精致,隻是因為一路摸爬滾打的,顯得格外臟兮兮的。
這孩子……應該是出身中等之家。
如果是這樣人家的孩子,那趙世說的所謂養不起的說法,自然不攻自破。
原本他也跟趙世似的,覺著小兒之言罷了,不打算理會。
可是聽康兒說完,又思忖半晌,總覺著此事確實透著詭異。
俞星臣便對康兒道:“你放心,我既然知道了此事,必定不會不理。隻不過你從家裡跑出來,你家裡人不知道你去了哪裡,豈不著急?我叫人送你回去如何?”
“我不回去!”康兒忙抓住他的袖子:“我也會被螳螂妖怪捉去的。”
他滿眼恐懼,帶著傷的小手都在發抖。
俞星臣回頭看了眼靈樞,道:“我叫這個哥哥帶你回去,讓他陪你兩天,假如有螳螂怪,就叫他一刀殺了。”
康兒狐疑地看向靈樞:“他是姓薛的小侯爺嗎?”
俞星臣道:“不是,但他也很厲害。”說著對靈樞使了個眼色。
靈樞無奈,正不知該怎麼配合主子展現自己的“厲害”,抬眸一掃,卻見有隻黃蜂不知從哪裡飛來,圍著那孩子打轉。
康兒怕被蟄,害怕地躲閃。
靈樞一笑:真是瞌睡了有枕頭塞過來。
刹那間,靈樞拔刀出鞘。
刀光閃爍,不見他怎麼動作,那黃蜂已陡然墜落。
康兒呆了呆,看看靈樞又低下頭,才發現那黃蜂竟已經被準確地削成了兩半!
孩子的雙眼瞪得極大:“哥哥、哥哥好厲害!”
康兒忘乎所以,拍著巴掌跳起來。
俞星臣笑道:“這一刀下去,就算真有螳螂怪,也被殺了。你還怕嗎?”
康兒搖頭,眼睛放光,小拳頭攥緊:“我不怕的!”又滿懷期待地看著靈樞:“哥哥,你能幫我救回弟弟妹妹嗎?”
這句話,又把靈樞問住了。
俞星臣見已經交代完畢,起身走到趙世身旁:“你這裡有丫鬟嗎?”
趙世一怔:“丫鬟?快罷了,我隻有一個小廝。至於女人,管她什麼高門小姐小家碧玉或者丫鬟……我是怕了,不敢再碰。”
他嘀咕了這幾句,又問:“你問這個乾什麼?”
俞星臣回頭看向那正圍著靈樞蹦蹦跳跳的康兒,輕聲說道:“你沒看出來嗎?這是個女孩子。”
趙世震驚:“什麼?是女孩兒?這……”他再度細看康兒,卻瞧不出什麼端倪:“明明是個男孩子裝扮,也是個男孩兒樣,你確定?”
“她的骨架很小,聲音也是女孩兒的,”俞星臣顯然十分篤定:“所以我問你有沒有丫鬟,她這一路必定吃了很多苦,又臟兮兮的,到底給收拾收拾才好。”
扈遠侯府。
中午的時候,斧頭從門上飛奔而回,向著楊儀跟薛放報告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斧頭滿臉激動,大聲宣告:“他們都在說,俞巡檢在外有個私生子,今日尋親來了!在煙雨樓門口遇見,父子兩人抱頭痛哭了呢!”
薛放瞪著眼睛,忘了喝藥。
“抱頭痛哭?父子……”楊儀也目瞪口呆:“私生子?沒聽錯嗎?”
斧頭叫道:“沒有錯呢!據說那孩子已經老大了,叫爹叫的山響,還能有錯?”
薛放想笑,又覺著事情實在……他轉頭看向楊儀:“你說……咱們俞大人,還真是個人不可貌相的,看著他安安分分,平時也沒怎麼親近女色,如今竟悄而不聞地弄出個私生子來?有趣有趣,我倒要瞧瞧是什麼模樣!”
他再坐不住,又攛掇楊儀:“一起去看看?”
楊儀雖也好奇,但下意識覺著不可能。
“我看,興許是哪裡的誤會。”她指了指藥碗:“喝了。”
薛放見沒躲過,隻得重新端了碗,一口氣喝光,撅嘴。
楊儀則熟練地往他嘴裡塞了一顆糖漬梅子。
“你還彆不信。”薛放含著梅子,頑強地開口。
他雖也對此事存疑,可見楊儀不信,他就感覺這似乎有楊儀信任俞星臣人品的嫌疑,於是偏唱反調:“越是那麼看著正經的男人,私下裡越是花樣百出的風流呢。”
楊儀咳嗽了兩聲:“住嘴吧,你又起勁了。”
薛放笑道:“我這也是關心咱們俞大人,你難道不好奇?走……去看看他的好大兒是什麼樣。”
楊儀製止:“你管好了自己就行。管彆人做什麼?”
薛放竟振振有辭:“你方才不是說了麼,我若是心裡喜歡,傷就好的快,如今遇到這件事,比吃了老君煉丹爐裡的金丹還叫我精神呢。走吧走吧,大不了我答應你,不會動到手臂的。”
此刻斧頭自然也巴不得一看究竟,越發道:“門上還說,俞大人把那孩子帶走了,必定是弄回家裡,認祖歸宗去了。”
“俞大人辦事兒果真利落,孩子生得快,認祖歸宗的自然也快,”薛放忍著笑:“你去跟侯爺說聲,我有事出門。”
斧頭叮囑:“十七爺等等我,我去報了信就跟上!”
楊儀攔阻不及,斧頭已經飛奔而去,豆子撒腿在後。
楊儀打心裡不想湊這熱鬨,她雖然也好奇,不知俞星臣哪裡弄了個孩子出來,但也沒有親眼目睹的必要。
正盤算該怎麼應付,不料那隨行小兵也打聽到最新的消息,原來俞星臣已經回了巡檢司,當然是帶了那孩童一起。
“更好了!”薛放道:“正好咱們過去,你不是還惦記著小梅的傷嗎?”
這卻是提醒了楊儀,她本來就打算今日看過了薛放,就去巡檢司的,這才沒有反對。
往巡檢司的車上,楊儀照例給薛放揉那手上的穴道,雖說右臂仍是不能動,但脈象卻一日比一日見強,這已經是最大的安慰了。
薛放靠在車壁上,望著楊儀專注給自己拿捏穴道的樣子。
一想到兩個月後,就是有名有份的夫妻了,心頭微微蕩動。
薛放笑道:“我也不知道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楊儀微怔:“說什麼?”
“能夠同你相遇相知,”薛放由衷感慨,喜上眉梢地:“能娶你為妻。跟你長相廝守。”
楊儀抿嘴笑了笑:“又說呆話。”
馬蹄聲從外傳來,薛放側耳一聽,單臂把楊儀抱住,喝道:“停車。”
馬車徐徐停下的瞬間,就聽見外頭此起彼伏的驚呼。
那劇烈的馬蹄聲在瞬間揚長而去,路上幾個行人避讓不及,跌倒在地,有幾個正摔在馬車前方,慘叫連連。
方才若沒有及時停車,隻怕會正撞上去。
“什麼人鬨市跑馬?”薛放皺眉。
外間斧頭忙向他報說:“十七爺,是顧家那位大公子,奇怪,他怎麼像是受了傷,有點狼狽的!可誰敢欺負顧家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