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香,靈樞扶著人到了一處巷落,撿了個籮筐暫且將其罩住。
他換上對方的黑袍,握了香,出了巷子。
日影偏斜,從正中向西移動。
小小的縣城裡,就在任家宅子的後巷處,幾道人影有些焦急地不住徘徊,張望。
這幾個都是尋常百姓的裝束,但細看臉,其中一人竟是吳校尉。
原來先前吳校尉等出了縣城,隻是為做給人看,實則又改裝換道而回,隻為接應靈樞,想看看到底有無異樣。
誰知吳校尉重新回城,到達跟靈樞約定的地方會麵,卻遲遲不見靈樞前來。
從上午等到日影偏斜,乃至眼見黃昏將臨。
吳校尉望著寂靜的任府門口,總算意識到一個問題,靈樞出事了!
消息送回巡檢司的時候,俞星臣正在端王府。
就跟薛放一樣,俞星臣被封為端王府谘議參軍,自然也要來正式拜見王爺,雖說兩個人早就熟悉,但這些繁文縟節必不能免。
中午端王殿下盛情相留俞星臣飲宴,又感慨道:“聽聞父皇指了你為王府參軍,可知本王心中大慰,之前就每每有親近之意,如今總算更上一層了。”
俞星臣十分謙遜:“王爺厚愛,臣卻愧不敢當。”
端王笑道:“什麼不敢當,上次在王府賞花看戲,你所吟的那首牡丹詩,本王叫人裱鑲妥當,正懸掛於書房之中,日日可見。”
他見俞星臣驚動,忙抬手示意他不必起身,又道:“唯有一點不足。”
俞星臣便請教哪裡不足。
端王笑道:“當時隻為叫你儘情展才,才讓本王代為執筆的,倒是不如你親自揮毫留下墨寶,才更相得益彰。”
端王如此深情厚意,俞星臣肅然起身躬謝。
另一邊,先前薛放乘車前往宣王府,半路上忽然想起自己竟沒帶個隨從。
不過倒也罷了,也不耐煩再去叫人,且反正他也不需要被前呼後擁跟著。
薛放隻低頭稍微地把自己的衣袍整了整,覺著不至於失禮。
動作間,望見自己吊在胸前的右手,他摸了摸,感覺還有先前跟楊儀十指相扣的溫度,甚至有一絲略帶藥氣的淡香襲入鼻端。
大概是習慣了她身上的味道,便如影隨形,這般熨帖。
薛放心裡喜歡,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馬車過街心之時,外頭隱約有些吵嚷的聲響,仿佛是撞傷了人、損了東西之類,有些爭執。
薛放起初沒有在意。
直到馬車放慢了速度經過,他依稀聽見了很低的一個說話聲。
耳朵動了動,甚至在反應明白之前,薛放掀開車簾看了出去。
他看到在人群之中有一道身影,此刻正被人指指點點,那人卻低著頭一動不動。
而那身影竟然如斯眼熟!
薛放喝道:“停車。”
車夫一驚,趕忙勒住馬兒。
十七郎不等停穩,便一躍而下!
他大步往那邊兒走去,此刻,仍有幾人圍著那道身影,有的罵道:“你是不長眼睛怎麼著,眼睜睜往人身上撞?”
另一個道:“年紀輕輕的,看著也還清俊……難不成竟是個無賴?彆裝啞巴,趕緊賠錢!”
因為見他不出聲,那人用力在他肩頭推了一把:“聽見了沒有,彆以為不說話就能……”
薛放走過去,一下子攥住那人的手腕。
那人猝不及防,頓時驚呼起來:“乾、乾什麼?”
薛放將那人掀翻,自己轉身看去。
之前那背對著他、被眾人罵的狗血淋頭的那個青年兀自低著頭。
失魂落魄,頭發散亂,竟是沒看見十七郎。
薛放卻嗬斥道:“屠竹!你怎麼在這裡!”
原來這個人,竟然正是被他原先留在沁州的屠竹!
聽見有人喚自己的名字,屠竹如夢初醒,慢慢地抬頭。
當望見薛放的時候,他吃了一驚:“十、十七爺……”
薛放皺眉:“你不是在沁州嗎?”他心中顫動:“難不成是十九出了什麼事?”
這會兒那些圍在周圍的人見薛放走來,而屠竹也開了口,他們便紛紛道:“這人走路不看道,撞了人,把這許多果子都跌壞了,也不賠錢?”
那個被薛放差點捏壞手腕的道:“什麼十七十九爺的?你們撞傷人毀了東西,還敢這麼霸道,竟然動手……”
薛放不耐煩:“閉嘴!”
回頭看向那人,又掃到地上散落之物,無非是些果子,他對屠竹道:“你有沒有錢?”
屠竹這會兒已經清醒過來,見闖了禍,趕忙去荷包裡找出了一些錢:“我不是有意的,對不住。錢給你們。”
那些人倒也不是什麼訛詐之徒,不過是害怕屠竹弄壞東西耍賴罷了。
見他肯好言好語的賠錢,臉色也都放鬆:“這就對了嘛,我看著你年紀輕輕也不像是什麼無賴……有什麼事隻管想開些,這大街上不看人就走來走去的,撞到我還是其次,若是撞到馬車,吃虧的可是你了。”
薛放沒等他說完,拉著屠竹走開。
一直到了馬車邊上,才問:“快說,你為什麼不聲不響地就回來了?到底出了什麼事?”
屠竹聽聞,眼睛裡有淚花湧動:“十七爺……”
“十九怎麼了?”薛放幾乎窒息:“你要敢流一滴淚,老子扇死你!”
“不不,不是……”屠竹忙擦擦眼睛,見他誤會了,又趕忙解釋:“十九爺很好,之前雞鳴縣的他的幫手趕到了,他、他也不需要我們……”
薛放聽他說陳獻無礙,心已經放下大半:“你這渾小子,你是要嚇死我!既然他無事,你做什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既然回了京為什麼不去巡檢司?在這裡杵著被人罵是什麼意思?”
屠竹的目光躲閃,卻沒回答。
薛放皺眉,忽然間意識到:“小甘呢?她是不是跟你一起回來了?”
“是……是。”屠竹的聲音很低。
“人在哪兒,是回楊家了?”薛放問。
屠竹囁嚅:“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是陪她一起回來的?”薛放匪夷所思:“難道沒把她送到楊家?”
屠竹扭開頭,嘴唇動了動:“我、我真不知道。”他的樣子好像又將哭出來。
薛放磨牙:“先上車。”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馬車內,薛放打量屠竹這一身風塵仆仆的:“你到底幾時進京的?”
屠竹小聲:“是……是昨日。”
“昨天回來,你沒去巡檢司,也沒去侯府?你想造反?”薛放盯著他,一連串地問:“小甘到底在哪裡?你可彆說你跟那個丫頭吵架了、鬨了彆扭,興許她不理你了?”
“我……”屠竹低下頭,不敢讓他看見自己流淚的樣子。
薛放嘖了聲:“你是不是蠢?好好地你跟她爭執什麼,橫豎她說怎樣就怎樣……既然你喜歡她想娶她,那就要敬愛她,好好地跟她鬨脾氣,你也是活該,要是那丫頭跟楊儀告狀,少不得我也要揍你!”
薛放以己度人,看屠竹的慘樣卻又嘴硬心軟:“你若想好呢……隻聽我的話,回頭去給她賠個不是,女人家心軟,你多說幾句好話,她自然就原諒了。”
話音未落,屠竹撲上來,頭抵著薛放的胸口哭道:“十七爺!她不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