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來接著俞星臣跟薛放等的, 是巡檢司的葛靜跟老關眾人。
彼此相見,葛靜隻簡單地詢問甑縣案子的幾句,便道:“那個陸默, 倒真是曾經在欽天監裡的, 深得皇上信任, 這次橫死半路, 皇上大動肝火。你們進宮可得好生回話。”
俞星臣問:“楊儀也一並去嗎?”
葛靜道:“雖沒有格外提起,但我想還是去的好。”
葛靜又去跟薛放打了個招呼,送他們入城, 老關陪著吳校尉跟廖小猷等先回巡檢司,葛靜卻送了薛放俞星臣跟楊儀,一路到了午門停住。
下車之前,楊儀給薛放把布帶略微整理,看那帶子把他的後頸磨的有點發紅:“再忍忍, 回頭到了家裡,給你找個東西墊著。”
薛放道:“不要緊。好著呢。”
俞星臣在那邊也不走,等他們走到跟前了, 俞星臣才問楊儀:“小侯爺這吊手臂的東西, 現在不能除去?”
楊儀因任家的事, 對他略有改觀。
若是在之前,聽他這麼問,隻怕會以為他又不知藏著什麼心思。
此刻, 卻認真回答道:“他的傷還沒十分愈合, 若是除去, 他又愛亂動,不小心掙裂了不是好玩的。何況就算不是亂動,這麼總垂著, 時間一長,也會對傷口跟筋脈不利。”
俞星臣聽她一口一個“他”,親近到骨子裡了。
他道:“那……小侯爺的傷現在如何?可無恙?”
楊儀訝異,俞某人怎麼像是真正關心起薛放的傷來了:“之前大概是車馬顛動,傷口有些發紅,現在好些了,並無大礙。”
俞星臣“哦”了聲,又道:“那現在這樣的傷,能不能……用得上力?比如拿刀之類。”
楊儀心中的驚訝無法形容,換了以前她必定得冷嘲熱諷幾句。
此刻卻仍是規矩回答:“當然不行,用力的話很容易綻裂。”
俞星臣點點頭:“這就好。”
楊儀迷惑:好什麼?
薛放在旁邊聽著俞星臣問話,問第一句的時候,他的臉色還不以為然。
問第二句的時候,他不由多看了俞星臣一眼。
等問到他能不能拿刀,薛放眯起雙眼,欲言又止。
俞星臣問完後,便不再出聲。
楊儀心中納悶,趁著他不注意,往薛放身邊靠了靠,小聲地問:“他怎麼忽然關心起你來了?”
薛放才嗤地笑了:“誰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吧。”
“我是正經問你,”楊儀轉頭看看俞星臣:“你不會背著我……胡鬨了吧?”
俞星臣絕沒有無緣無故跟她“隨口家常”似的。
楊儀有點疑惑地看著薛放。
薛放忙道:“我哪裡敢?再說你不是也看過了麼?我要是胡鬨,傷豈會好好的?”
楊儀想不通,便哼道:“你最好彆,要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叫我發現……哼。”
薛放竟不敢還嘴,隻向著她討好地一笑。
政明殿。
林琅跟楊登已經離開了。
先前才出政明殿的門口,楊登便忍不住問林琅:“皇上的那顆丹藥從哪裡來的?您可知道?”
林琅猶豫著道:“說是……藺小公爺進獻的。”
楊登信以為真:“駙馬?長公主?這、為什麼要送這種東西給皇上?”
“楊太醫,”林琅歎了口氣,說道:“你我都是醫者,自然知道五石散的厲害,但是自古以來,從始皇帝開始,有多少帝王都沉迷於此物?彆說是皇上了,有時候連我也……嗬,雖明知道並非可用之物,但難免心裡還有一絲希望。盼著真有一樣不死之藥可以……延年益壽,長生不老,你畢竟年紀還不似我跟皇上,對於這種心境未必了解。”
楊登望著林琅,沒想到看著豁達自然的林院首,竟也會有這種“長生”的想法。
“您也說過了,從始皇帝開始,可又有哪一位帝王是真正長生的呢?”楊登默默地說。
林琅笑道:“你呀,你就是不懂人心,彆人不能的,我為何不能呢?既然彆人試了,我為何不能試試看,萬一……我便是成了的那個呢?”
楊登啞然,片刻後道:“可就怕,非但無益於人身,反而……院首,我想還是得勸著皇上,皇上並非彆人,萬一龍體因為服用此物而有恙,太醫院豈能置身事外?”
林琅長歎道:“你我也隻能是儘人事,聽天命,端看皇上如何選擇罷了。”
先前皇帝因為楊登說五石散不佳,皇帝還因而動怒。他們豈有能力勸阻?
所以林琅先前就算看出了這個東西不像是正經補藥,卻仍是不敢直說。隻因他拿捏皇帝的心性,知道皇帝心裡是願意服用此物的。
俞星臣,薛放,楊儀相繼入內,在殿前參拜。
皇帝叫俞星臣從頭細說。
俞星臣一五一十,將任秀才愚孝,求教於陸神官,得了指點後殺子,反而誤了任老夫人的病症,到最後老夫人清醒怒斥,又糊裡糊塗將其咬傷、不治身亡種種說了。
皇帝聽後,看向薛放道:“聽說你跟陸默起了衝突,是怎麼回事。”
薛放把進道場,見到陸默所謂驅邪,百姓被挑撥前來,楊儀跟陸默以醫術相賭,更勝一籌,陸默甘心認輸配合調查一事也說了。
皇帝道:“這麼說你沒有動粗?”
薛放道:“回皇上,臣有傷在身,不便動手。”
皇帝看向楊儀:“你跟陸默賭醫術是怎麼回事?”
楊儀也將給胡小姐診看,用藥、針灸,胡小姐醒來之事說了,隻是沒有提自己跟薛放中了陸默的“障眼法”的事。
皇帝聽後:“這麼說,還是你的醫術比他的修為更高一層了。”
楊儀道:“臣不敢。隻是陸神官行的是祝由之術,道有不同。”
“祝由之術,不也是始於巫彭麼?跟醫術本是同源,”皇帝竟深知,他望著楊儀:“關於祝由術,你知道多少?”
楊儀道:“回皇上,極為有限。”
皇帝眉頭微蹙:“好吧。”意義不明地說了兩個字,他道:“褚鴻在帶陸默回京的途中,被人伏擊,陸默死在當場,褚鴻去押陸默,此事知道的人有限,行凶的必定也在知情人之中,俞愛卿,十七,你們可有懷疑之人?”
俞星臣道:“臣聽聞此事也甚是震驚,實在想不到會有何人如此膽大包天。”
“何止膽大包天,而且武功高強。”皇帝冷哼了聲:“據褚鴻說來,對方是在密林裡,至少隔著十數丈,利箭穿過林子,射入行駛中的馬車,正中陸默的心口,這難度可想而知。”
楊儀聽皇帝說著,心裡模模糊糊地生出一點不安。
皇帝道:“對了,十七,你的武功不消說是一流的,你可能做到嗎?”
楊儀猛地抬頭。她明白自己那點不安是什麼了。
薛放麵不改色:“回皇上,臣雖不曾身臨其境,但……估摸著是可以做到的。”
“哦……?”
“不過現在是不能的,臣有傷在身,這隻手臂還不能動。”薛放摸了摸自己的右臂。
楊儀的心一陣狂跳。
此刻她突然想起的,是在甑縣的時候,薛放離開的那段時間……以及他回來後,那仿佛有點倦意的神情臉色。以及手臂上……
“楊儀。”
“楊儀?”
皇帝叫了兩聲,楊儀才如夢初醒:“皇上。”
“薛放的手臂,你最清楚,是怎麼樣了?”
楊儀以最快的速度收斂心神:“回皇上,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這並非普通的傷了筋骨,他右臂上筋脈斷了大半,是臣費了一夜功夫接起來的,何況他這還不到一個月,豈能亂動,若然妄動……這手臂自然是不想要了。”
她垂眸,鬼使神差補上一句:“此刻連拿起一把刀還艱難呢。”
說完了這句,楊儀忽地覺著這話熟悉。
她一震……先前在進宮的時候,俞星臣的那些問話!
“可惜啊。”皇帝微微一笑:“還好有你,想必恢複妥當,指日可待。”
然後皇帝又看向薛放:“十七,你既然習武,隻怕消息也靈通,那你知不知道,京城內能做到這種地步的高手,有多少?”
薛放心頭一跳:“回皇上,天下之大臥虎藏龍,能人自然不少,京城內的人,雖也有這般身手的,但還不至於跟陸默一個神……神官過不去。”
皇帝道:“這麼說你知道有這樣的人在?陸默畢竟是朕派出去的,朕不能讓他死的不明不白,你既然是巡檢司之人,那麼就交給你,把於京城內有嫌疑的高手一個一個給朕排查妥當,朕務必要一個交代!”
薛放擰眉。
皇帝道:“怎麼,有難處嗎?”
楊儀跟俞星臣都看向他,薛放道:“回皇上,臣儘力而為。”
皇帝點頭,掃了掃他們幾人,看向俞星臣:“俞愛卿可還有什麼事?”
俞星臣道:“皇上,臣確實有本啟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