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一陣暈眩, 垂眸,打量他身上這套衣裝,又有種不妙之感。
“這又是哪裡來的?”她問。
薛放左右一掃, 見無人出現,便悄悄地將她攬住:“我跟人借的。”
楊儀先前隻掃了眼, 以為是宮內禁衛的服裝,此刻細看,卻有些差彆。
禁軍是青金配色,這一套卻是青紅。
而且薛放這一套並不很合身, 他穿著顯然有點兒小。
“你是怎麼穿上的?有沒有碰到右手?”楊儀的心揪了揪,把書塞到他懷中:“幫我拿著。”
薛放才摟到她的腰,不得不又抽回來把書捏了去, 掃量著:“這幾本書怎麼這麼舊了,哪裡刨出來的。”
“彆口沒遮攔的,這是……”楊儀先聽他右手的脈, 又去查看他肩頭:“這多半是我外公的遺跡。”
“外公?”薛放一怔:“洛濟翁?”
“嗯。”楊儀顧不得說這個,隻問他:“你自己來的?誰幫你換的衣裳?傷口疼不疼?”
薛放道:“我小心著呢, 你放心。”
“我看你是故意要急人, 稍不盯著你, 你就要惹事!”楊儀嗬斥。
薛放笑道:“我哪裡惹事了?”
楊儀道:“好好地跑進宮裡來做什麼?”
“好好地叫你值夜, 我昨晚做了一宿噩夢……”薛放抱怨:“還不興我擔心來看看了?”
才說到這裡,就聽到那小太監有點狐疑地叫道:“楊侍醫?”
原來小太監本以為楊儀跟在後麵,誰知走了半晌, 迎麵有兩個內侍經過,奇怪他為何獨自一人低頭耷腦的。
他察覺不對,猛然回頭,才終於後知後覺發現楊儀不見了, 趕緊找了回來。
楊儀忙摁住薛放:“你快快出去,我去太醫院點個卯,就立刻也出宮。”
薛放道:“真的?”
“還問!”楊儀拍了他一下:“聽不聽話?”
薛放忙道:“聽,當然聽。那你先親我一下。”
楊儀見他這時侯還有想法:“再敢多說一個字?”
薛放捂住嘴:“不敢了。”
“公公莫急,”楊儀怕那小太監跑過來,揚聲安撫:“我的靴子不太舒服,整理整理,立刻來。’
那邊小太監聽了,總算鬆了口氣,便攏手等候。
楊儀邁步要走,薛放小聲道:“書不要了?”
她這才想起來,趕緊回來,把書接了去。
望著他眼巴巴的樣子,終於一墊腳尖,就在他的唇邊輕輕地親了一下。
薛放感覺唇邊溫潤香軟的一觸,那點花蜜般的沁甜倏忽鑽入了心底。
他唇角的笑意,立刻像是迎春花向著暖陽似的綻開了。
楊儀低聲催促:“快去吧,千萬小心!”
薛放握住她的手,戀戀不舍。
楊儀歎了口氣,橫他一眼,抽手去了。
眼見楊儀拐過彎,薛放挪到牆根,探頭望她。
見那道身影跟著小太監漸漸向前,著官袍抱書而行的楊儀,一舉一動,天然風流。
更是像極了在羈縻州時候的“楊易”。
薛放眼神恍惚,心裡一陣悸動。
他隻顧打量,神遊天外,等聽到身後隱約有腳步聲的時候,已經遲了。
不過他反應也快,手摁刀柄,若無其事地向前邁步。
身後一個冷冽的聲音喝道:“站住。”
薛放覺著這個聲音有點熟悉,隻是來不及多想,他假裝沒聽見,大步流星地拐彎。
身後腳步聲急促,追的近了,那人重又喝道:“還不給我站住!”
隱隱地,有兵器出鞘的響動。
這會兒再裝聽不見也不成了。
薛放要走的話,這些人自然是追不上的。
但這麼一鬨,楊儀指定是會知道……還可能被她撞個正著。
薛放當機立斷止步,笑問:“什麼事?”
他回過身來。
然後,他看見一張極為陌生卻叫人印象深刻的臉。
藺汀蘭早在看見薛放背影的時候,就已經心中生疑。
隻是不能確信。
此刻見薛放轉身,望著那張明銳過分的臉,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這麼眯著雙眼沉肅不語的樣子,更是像極了皇帝。
薛放吃了一驚,打量藺汀蘭的服色。
宣王端王他都見過,剩下那位養在宮內的小王爺的年紀才不過十一二歲,也對不上。
薛放心裡嘀咕:“這是……皇上從哪裡弄出個私生子不成?”
藺汀蘭定神,盯著薛放問:“你是何人,是哪裡來的?”
薛放反問:“你又是誰,我為何從未見過你?”
藺汀蘭哼道:“大膽!你竟問我。”
旁邊跟著藺汀蘭的兩人,其中一個其實已經認出了薛放,他很想給薛放打個掩護,但這位藺小公爺可不是個糊塗蟲。
於是隻比了個向上的手勢,張口,無聲地跟薛放打暗號:“新的……”
此刻薛放已經猜到了藺汀蘭的身份。
畢竟他昨兒已經聽俞星臣說了。
這少年樣貌如此,且又威風八麵地帶著宮內侍衛,身份可想而知。
薛放清清嗓子,笑道:“對了,我知道了,您想必就是……新任宮內統領的藺小公爺?”
藺汀蘭斜睨他:“我也知道了,你必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薛十七郎。”
薛放道:“你見過我?”
藺汀蘭道:“除了你,還能有誰如此放誕,不過就算是你,無旨擅闖皇宮,也是死罪。你難道不知道?”
他身後的禁衛們一驚,不禁都為薛放捏了把汗。
“誰說我是擅闖的?”
“不是擅闖,難道是誰請你進來的?”
“非得是有人請才能進宮?”
“不必狡辯,”藺汀蘭淡淡道:“既然你如此目無王法,少不得就請你到禁衛營裡待兩天,長長記性學學規矩,如何發落,待我稟告了皇上之後……看你的造化。”
薛放歎道:“小公爺,你可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藺汀蘭道:“就是舊官在這裡看見你,也必不能饒恕!來人,給我把他拿下。”
薛放忙道:“等等,我想起來了……”
藺汀蘭冷笑:“去了衙門再說不遲。”
這會兒其中一個禁衛要上前,另一個忙偷偷拉了他一把,低低在耳畔道:“那是薛十七爺,你瘋了?”
藺汀蘭轉頭:“原來薛十七已經能夠隨意出入宮闈而不加拘束了嗎?還是他把你們這些人也都買通了?”
兩個禁衛嚇了一跳,忙道:“統領恕罪,我等不敢。”
“不敢……”
薛放見他臉色不對,笑道:“你誤會了,他們不動手,是因為沒有動手的必要,我難道會反抗嗎?你要怎麼樣就怎麼樣罷了?我都乖乖配合,這畢竟是在宮內,何必動輒就呼呼喝喝的?”
藺汀蘭道:“你一個擅闖宮中的人,還敢說這話。”
他走到薛放身旁,看看他的右臂,譏誚地:“你還真不怕死。”
兩個人站的很近。
這藺小公爺明明跟他初次相見,卻仿佛處處針對。
這個人身上,好似透著一種令薛放不悅的、熟悉的氣息。
“誰說我不怕,我怕的很。”薛放嘴裡這麼說著,眼睛卻仍是盯著藺汀蘭,將他從頭到腳又看了一遍,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藺汀蘭道:“你在看什麼?”
“藺統領害怕給人看嗎?”
“你這伶牙俐齒還是省省,我不吃你這套。”
“哦?聽你言外之意,誰吃我這套?”
藺汀蘭皺眉,剛要叫人把他押走,卻聽到有個聲音道:“這是怎麼了?”
眾人轉身,卻見是宣王殿下一行人,正自欄杆外經過。
藺汀蘭欠身:“參見王爺,發現有人鬼鬼祟祟在這裡。正欲拿他回去審問。”
宣王揚首道:“薛典軍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怪道本王方才沒看到你。”
薛放略覺意外。
藺汀蘭道:“王爺……這話何意。”
宣王麵無表情地說道:“不必驚動了,其實是本王帶他進來的,他本就是王府的典軍,本王帶他入宮,應該不算違背規矩。”
薛放摸了摸下頜,這可真是有福之人不用愁。
方才他還以為宣王是來報仇的,沒想到竟峰回路轉。
藺汀蘭垂眸,知道宣王這是在給薛放打掩護。
隻是就算是宣王進宮,所帶隨從幾個,禁衛幾名,也都是記錄明白的,回頭隻要一查就能查清。
可宣王還是主動兜攬了這件事。
藺汀蘭一笑:“既然王爺開口,我也不便再如何。隻是王爺倒要約束約束薛典軍,這裡不是王府,不得隨意各處亂走。”
宣王的神情淡淡地:“王府裡,他也不能隨意亂走。”
藺汀蘭看向薛放:“可惜。”
薛放道:“可惜什麼?”
藺汀蘭低低道:“下回,隻怕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薛放也小聲回答:“放心,下回我指定謹慎些。”
藺汀蘭去後,宣王望著薛放:“你的膽子果真不小,看你今日如此,先前在王府裡那樣無禮,倒也不算什麼了。”
薛放已經轉過來,欠身笑道:“多謝王爺給我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