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竹碎碎念道:“難怪儀姑娘不高興,身上有傷,還去跟人動手……要是真弄壞了胳膊,豈不是叫儀姑娘心疼死了。”
薛放本來想罵他幾句,猛地聽了這句話,心裡倒是不好受了。
再想起楊儀之前那蔫蔫不樂的樣子,還不是他害的。
薛放歎息:“知道了,她說完了,你又說,我以後再不這樣了就行了。”
屠竹以為他必定不高興,沒想到居然很“順從”,於是膽子越發大了點:“這話我可不信,彆回頭又遇見什麼事,又想也不想衝上去了……”
薛放一笑:“你倒是懂我。”
屠竹搖搖頭,思忖片刻:“十七爺,儀姑娘不在這裡,我大膽說句不中聽的,身子是您自個兒的,你要是不好好保養,快把這手臂養妥當,若有個萬一,對得起儀姑娘嗎?以後她是要嫁給你的,若真殘了身子,縱然十七爺未必在意,但傳出去好聽嗎?對她也可好?到底多想想,彆叫儀姑娘為您操心難受的了。”
薛放低了頭:“你……”
屠竹默默地望著他,做足被罵的準備。
不料薛放哼道:“你這說話的語氣,倒比家裡那個還像是我爹。”
屠竹啞然:“這可……哪裡的話。”
薛放看看右臂,低聲嘀咕:“我隻恨為什麼好的這麼慢。”
“這也是急不得的,”屠竹忙安慰:“您要是不動它,恐怕還好的更快呢,要還亂動,就不好說了。”
薛放把藥一口氣喝光:“行了。”
屠竹問:“今兒要回侯府嗎?還是有什麼打算?”
薛放看了看門外:“再說。你先出去吧。”
屠竹端著空碗往外的時候,就見楊儀從門口走進來,小甘在外候著。
楊儀一點頭,獨自進內:“才喝藥?”
薛放忙拍拍自己身旁叫她坐:“已經喝了那什麼……補陽還五湯的。這是另一個什麼五毒之類的。”
“是五味消毒飲。”楊儀糾正,卻沒在他拍的地方左,繞到他左邊。
薛放很有眼色,趕緊往右邊挪了挪。
楊儀照例給他號脈。
薛放已經把那一套禁軍的衣袍脫了,換了一身家常自己的,含笑道:“我剛才自己看過了,那些腫消退很多。”
楊儀默默地望了他一眼:“哦,那就沒關係了,下次可以再繼續動手。”
薛放忙道:“這可不敢了!再動手,我就是……就是小狗。”
楊儀心裡想起的,卻是俞星臣方才說的那一番話,她沒有再出聲,隻是默默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
薛放察覺,略略欣喜。
轉頭看看她:“你去見了小猷了,怎麼說?”
沉默片刻,楊儀道:“我不想他跟人打。”
薛放到底沒忍住,悄悄握住她的手:“擔心他的傷?”
如果廖小猷沒有受傷,那楊儀自然不會攔阻他,畢竟那索將軍雖然厲害,但小猷也不差。
可是小猷帶著傷……就算縫合也得留意呢,他不肯縫,隻要動手,必定綻裂。
如今還不是傷及內腑,但是兩個力大無窮的漢子打起來,又哪裡會在意傷不傷,拳腳無眼……到時候,小傷變成大傷,外傷變成內傷,這不是不可能的!
楊儀隻一想,就覺著渾身戰栗,無法忍受。
“十七,你說,有沒有比小猷更合適的人?”楊儀抱著一點希望。
薛放誠實地回答:“天下之大必然是有,但一時之間門未必能立刻找到。”
俞星臣說的對,廖小猷確實是目下最好的人選。
沉默,楊儀問道:“十七,我問你一句話,你要如實回答。”
薛放微微緊張:“什麼話?”
楊儀道:“要是我先前……死死地攔著你,沒叫你跟那個索將軍動手,你……會不會恨我。”
薛放一驚。
他從沒想過,也被她問懵了:“恨、恨你?”
楊儀道:“你心裡是一定要去動手的,要是我攔住了。你會覺著我多事,不該擋著你,對不對?”
薛放有點害怕:“你怎麼突然說這個?”趕緊鬆開手把她的肩抱住:“我怎麼會恨你?怎麼能用到‘恨’?”
“那……怪我?討厭我?”
“胡說!”薛放忙打斷了她:“你哪裡冒出這麼古怪的念頭來?我當然知道你攔著我是為了我好,就像是我也同樣不想讓小猷帶傷去跟那個索將軍打,都是一樣的心意,什麼恨你怪你討厭你?我絕不會。”
“真的?”
薛放認認真真道:“當然是真的,恨一個全心全意為自己著想的人,這不是恩將仇報,是個傻子麼?”
楊儀的眼睛濕潤,張開雙臂將他攔腰抱住:“十七……你……”她吸了吸鼻子,低語:“你真好。”
薛放低頭看看她:“你要把我嚇死,我以為你要問我什麼呢?”
那句“你真好”從耳朵裡傳進去,在心裡後知後覺地發酵。
先前因違逆了她的意思惹了楊儀不高興,他心裡總是虛虛的,聽了這句稱讚,突然間門又有點自傲起來:“我真的很好嗎?”
楊儀“嗯”了聲:“很好。最好了。”
薛放在她的發端啵啵地親了兩下,故態萌生、賊心不死地問:“你晚上要去哪裡歇著?”
楊儀抬頭,對上他骨碌碌的眼睛。
她心裡想跟他相處,尤其是這時侯,就很想抱緊他不放。
但他先前才不聽自己的話出了手,這會兒答應他,豈不是像是獎勵他了。
“問這個乾什麼?”楊儀臉色淡下來:“少操心些不該管的。”
薛放知道希望渺茫,看了眼門口,他舔了舔嘴唇:“你剛才還說我很好的,怎麼變臉變得這麼快……”
楊儀坐直了些,整理衣袍:“這叫此一時,彼一時。”
薛放盯著她的臉,目光從肩頭向下,掠過她官袍前方的花繡,那是一隻鸂鶒,俗稱紫鴛鴦的水鳥,比鴛鴦大,多是紫色,也是習慣兩隻一起同遊。
錦羽相呼暮沙曲,波上雙聲戛哀玉。
霞明川靜極望中,一時飛滅青山綠。
薛放盯著那精致的補繡,想起先前在馬車上,自己的手摁在上麵,發現在那略硬的花繡之下,所藏的仿佛比天上的雲還要柔軟的寶藏。
之前都看不太出來,也沒有彆的想法……原來另有天地。
他牢牢握住楊儀的手,也不吭聲。
楊儀正覺著薛放沉默的異樣,扭頭,卻見他一雙星眸亮的怕人。
“乾什麼?”楊儀疑惑。
薛放喉結吞動:“我、我想……”
“你又……”楊儀察覺。
她剛要起身,薛放已欺身而至,不由分說,將臉埋進那一片溫柔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