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道:“當時家裡因為供奉了蓮花燈,已經沒幾個錢,請大夫的錢還是借的,吃了兩副藥後,不見減輕,就、就停了。”
楊儀歎了口氣:“我想當時這大夫給你們開藥的時候,這附骨癰還沒有化膿,假如能夠多吃幾天藥,興許就能將這熱毒解開了。可惜。”
老頭子跟兒子麵麵相覷,膽戰心驚地:“楊太醫,能不能救?”
楊儀看著中年男子的附骨癰,已經快兩年了,拖延太久,裡間化了膿。
之前那大夫倒也不是庸醫,對付這種症狀,自然是黃連解毒湯、最好再搭配活命飲,可以清除焦的濕熱,瀉去火毒。
可如今錯過最佳調理的時機,倒要更費事,不過也不是不能救。
楊儀左右張望,似在找什麼地方。
薛放問:“前方有個小茶館,去哪裡?”
於是一行人往回,兩刻鐘左右到了那茶館,他們是乘車,而老者的那車,是一匹騾子,腳程自然不快,一路走走停停。
楊儀趁著這個功夫,已經想好了如何著手。
等屠竹跟老者把那男子扶了進茶館,楊儀讓斧頭先去找乾淨的細麻布,又請店家取一新的燈盞,盛上麻油,點燃燈芯草。
取一根銀針,沾了麻油,將銀針放在火上燒。一邊命那男子把腿上的褲管撩起。
此刻屠竹,斧頭,以及那老者都緊張驚疑地盯著。連同茶館裡來來往往的客人也都驚動了,雖不敢靠前,卻都大氣兒不敢出,隻盯著這邊兒。
薛放站在楊儀身旁,眸中微微帶笑。
楊儀將那針燒得通紅,道:“待我落針,請千萬勿動。”
老者有些緊張,中年男子連連點頭:“知道了楊太醫!”這兩條腿疼起來的時候,簡直像是被人砍掉了似的,極其難熬,故而就算看見燒紅的針,竟也不覺著如何。
加上對於楊儀十分信任,因此反而盼著她快動手。
男子的一聲楊太醫,周圍經過眾人這才明白楊儀的身份,暗暗震驚,越發留意。
楊儀囑咐了一番後,才將燒紅的銀針向著那男子膝上的那癰瘡輕輕刺落。
通紅的銀針碰到肌膚,發出細微的“嗤”地一聲響,引起周圍不少低低的驚呼聲。
楊儀聚精會神,一邊穩穩地向著那癰包高突處、靠近犢鼻穴的地方落針,一邊留意那男子的臉色,慢慢地針入了半寸,便停了下來。
這會兒,男子腿上的癰包已經微微色變。
楊儀輕聲問道:“覺著如何?”
男子有點緊張地眨眼:“似、似乎熱熱的……”
楊儀一笑,緩緩地把針拔了而出,手指輕輕地揉按那癰瘡鼓包。
紅白的膿很慢地從針孔處潰了出來,楊儀將針交給斧頭,讓他按照自己方才所做再將針燒紅,一邊將事先準備好的細麻布接過來,將那些膿血擦了乾淨。
如此擠了幾次,癰瘡消退,膝蓋上好像多了一點皺起的肉皮。
看中年男子的臉色,明顯輕鬆了似的。
另一條腿,也用通紅的銀針如法炮製。
末了,楊儀從荷包中取出一包大黃梔子粉,敷在傷口上。
待一切做完,屠竹早捧了乾淨的水來,楊儀洗了手,說道:“此傷外用最好的,是如意金黃散跟雙柏散,隻是我身上並未帶這兩種,不過這兩種的主要君藥都是大黃,所以這大黃梔子散勉強可以應急。至於內服的……”
說到這裡,忽然看到老者衣衫襤褸滿麵皺紋的樣子。
楊儀略微躊躇,欲言又止,微笑道:“此時天色不早,不如先回城去,明日再趕回甑縣不遲。至於要用的藥,我自會叫人準備好。”
先前她隻想儘快解決這症候,倒是忽略了天色不早,而且這父子看著又是家貧無錢,縱然告訴他們用什麼藥,他們又如何買得起。
老者瞪大雙眼:“這、這……姑娘、楊太醫,我們……我們還是趕回去的好。”
斧頭卻機靈地看了出來:“您老人家放心,我們儀姑娘啊,是看您老年紀大了,這會兒往回趕,到了甑縣也得半夜,不如先回城去安置,住的地方自然會給你們安排,那藥也不用操心了。”
老頭子呆呆地望著斧頭,又看看楊儀,深陷的眼窩裡湧出淚來,雙膝一屈就要跪倒。
楊儀忙扶住:“不可!”
老頭子老淚縱橫,道:“之前聽了人的話去供奉蓮花燈,一盞少說也要二百錢,我們省吃儉用才供起一盞,如今姑娘卻……真是救命的活菩薩!”
這會兒茶館裡的人都看的明白,紛紛讚揚不已。
一行人回了城中,屠竹負責先去找了家小客棧,安置了這兩父子,叫小二等備飯給他們。
又按照楊儀的吩咐,去藥鋪子抓了足有半個月的藥給送了回去,除了如意金黃散,雙柏散外,還有內服的托裡消毒飲,吩咐了如何服用之類,又留了五百錢。
兩父子淚流不止,等屠竹去了,便向著門外磕頭。
小二早就覺著奇怪,畢竟屠竹是巡檢司的服色,打聽起來,那老頭子便一五一十地也說了,大家才知道,原來是太醫楊家的楊侍醫又妙手救人了。
有人便道:“聽說這位楊侍醫在長安街上開了一個藥鋪子!”
“我也聽說了,隻不知道這楊侍醫是否會常常去坐診,若那樣,去的人還不擠破頭?”
大家又說那老頭子有點福氣,竟然能遇到楊侍醫,治病又救窮,實在難得。
入夜。
薛放跟楊儀乘車往回,十七郎道:“你瞧瞧,好不容易想叫你出城散散心,到底又給人抓了壯丁了。”
楊儀笑道:“這也是湊巧了。”
薛放問:“我今日卻也看了稀奇,你為什麼要把那針燒得通紅呢?有什麼講究?”
“那叫做火針,又叫做煨針。”楊儀解釋道:“凡是因為受寒筋攣,或者悶生之癰瘡的,便用此針最佳,取溫經、散寒、通絡的功效,若不燒的通紅,用針後非但無益反而有害。”
薛放單臂將她摟住:“我忽然擔心……”
“擔心什麼?”
“將來要成了親,你也這麼忙,忙的把我扔到一邊兒可怎麼辦?”
楊儀忍笑:“你又來了。”想了想:“誰知道那會兒怎樣……萬一你也很忙呢。”
薛放把雙腿一收,把她牢牢地圍住:“我哪裡有楊侍醫那樣招人待見?也不像你,我心裡最掛念的始終是你,你心裡最掛念是不是我可就不好說了。”
楊儀聽著奇怪:“你又在說什麼,什麼我心裡最牽掛的?”
薛放道:“我……”他說了一句,就聽到豆子在外叫起來,耳畔又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緊接著,有人道:“是儀姑娘嗎?”
楊儀一聽:“是靈樞?”
薛放不許她靠近窗邊,在耳畔咬著說道:“彆理他……有靈樞在,一定還有那個……”
果不其然,外頭屠竹道:“俞巡檢,這是要去哪裡?”
俞星臣的聲音淡淡地:“國子監出了人命案子,趕去看看。”
薛放聽見,竊竊笑道:“還好有事,讓他去。”他的眼珠轉動,竟自窗口探頭道:“俞大人,我身上有傷不便同行,就勞煩你了啊。能者多勞嘛。”
夜色中,俞星臣兩隻眼睛如寒星一樣。
他見屠竹跟斧頭都跟在左右,早料到車內不止楊儀一人。
瞥著薛放燦爛笑容:“小侯爺當真不想去?”
“我不是不想去,是不能……畢竟有人管得嚴,叫我多歇息。”
故意說了這句,薛放想起葛靜當初那一句,不由得意洋洋:現在他也是有人管的了。
俞星臣“哦”了聲:“那也好,畢竟這件案子非同一般,小侯爺按理說也要避嫌的。”
薛放正得意,忽然聽見“避嫌”兩個字:“什麼?”
心中轉念,猛地想起了一件事,薛放問:“可是艾靜綸?他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