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芒過於耀眼,楊儀情不自禁遮住雙目,下一刻卻天暈地旋。
楊儀看見了薛放……
那是薛放,可又不像是他。
跟她認識的跋扈少年相比,他明顯要沉穩的多,好像……沒大幾歲的樣子,看著卻好似滄桑了半生。
那銳利依舊的眉眼,鋒芒內斂,細看,他的臉頰上竟多了一道奇異的疤痕。
薛放頭戴銀盔,身披鐵甲,腰間摁著一把佩劍。
目光閃爍之中,透著一種沁骨的微寒。
“十七……”楊儀喃喃,有些驚喜地想要靠近。
薛放驀地回頭。
被他淩厲懾人的眼神一掃,楊儀心頭一震,竟不敢再出聲,整個人仿佛飄飄蕩蕩,不知又要飄到哪裡去。
但薛放並非看她,而是看向身後。
楊儀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忽然怔住了。
就在她的麵前,穿過城牆頭,向外,鋪天蓋地的大軍,如螞蟻般向著此處湧來,場麵極其駭人。
楊儀膽戰心驚,竟不知這是些什麼勢力,難道是敵人?
她試圖靠近細看,依稀瞧見那旗幟上打的個“胥”字……
楊儀正懵懂,耳畔聽到薛放怒吼道:“快躲開!”
她的毛發倒豎,定睛之時,才發現頭頂上密密麻麻地有許多箭矢鋪天蓋地而下。
楊儀驚呼起來,耳畔卻聽見有人大叫:“小侯爺!”
無數身影在眼前晃動,楊儀著急,忍不住也跟著叫道:“十七、十七?小侯爺……”
箭矢如雨一樣從天而落,極其恐怖,楊儀自忖逃無可逃,可還惦記薛放的安危。
但是這種局麵,如何能逃脫?
正在瀕臨絕境的時候,楊儀突然想起……不對,自己明明是在京城裡,這是哪兒?
她一念心驚,有所觸動,逐漸明白了:不對,不對……這是假的,必然是假的。她不會有事,薛放不會有事!
或者,是在做夢?!
楊儀慢慢地醒了過來。
她回想自己昏厥之中所感所見,呼吸也由不得時而急促,時而緩慢。
感覺薛放勒在自己腰間的手緊了些,他的聲音近在耳畔:“在想什麼?”
團練營,前廳。
雖然是忙了一整天,又過了子時,但是這裡的幾個大夫竟都無睡意。
錢大夫轉了一圈,興衝衝地來告訴楊佑維:“楊太醫,這可真奇了!那位王伯,本來都已經神誌不清了,服了升麻鱉甲湯後,先是退了熱,而後人清醒過來,方才我去看,人已經能坐起來自在說話,這還剛剛隻喝了兩副藥!你說奇不奇?”
金大夫在旁含笑道:“奇,也不奇,藥難得的是對症,楊太醫的解毒活血湯,已經算是極好的了,如今又得了這一幅,簡直是如虎添翼。”他歎了口氣,道:“起初我知道是鼠疫的時候,還以為要糟了,來的時候已經做足了出不去的準備啊,沒成想……多虧了楊侍醫……救了我等的命了。”
楊佑維的臉色是疲憊的,但精神卻極愉悅。
聽了兩位大夫的話,微笑:“話雖如此,還是不能大意,這才是‘初戰告捷’呢。具體如何,還要明日再看看。”
門外,俞星臣聽了個正著。
正藺汀蘭自外而來,俞星臣便緩步迎上去:“有勞了……如何?”
“我不放心,之前又轉了一遭,並沒有任何異樣,真是奇了怪,為什麼毫無蹤跡?”藺汀蘭皺眉:“難道這些人挖了地洞跑了?”
唯一的欣慰,是他知道了楊儀已經好轉,這才把空忙了半天的挫敗感抵消了。
俞星臣也為難:“確實不該如此,按理說,他們必定是躲在哪一家裡。”
但先前,他們已經如篦子梳頭一樣,把所有甲首都過了一遍,據甲首們所言,他們所管的十戶人家,都是親自走過的,絕無異常,可以簽字畫押。
就連那些空了的院落,也都進去瞧過。
至於那些病了或者缺席的甲首,也由裡長親自帶人,前去查看過。
藺汀蘭道:“倒也不用過於焦心,畢竟南外城很大,士兵卻有限,雖每戶人家都通查過,但難保這些人行蹤詭秘,也許咱們查過了一家,他們就悄而不聞地轉過去呢……也未可知。”
“不行,一定要找到他們,而且要儘快。”
藺汀蘭看著俞星臣不由分說的肅然臉色:“為什麼?這個人真有那麼重要?”
俞星臣道:“至關重要。”他補充了一句:“務必要讓他逃不出京城……但是……”
藺汀蘭本來想問他為什麼那麼重要,聞言問:“但是怎麼?”
俞星臣看看頭頂漆黑的天幕,道:“封鎖九門,是皇上臨時下的詔,到明天就是三天了,再拖延下去,隻怕城外百姓也會惶惶不安,何況城中的菜蔬果品甚至飲水等等日用,也要城外補濟,之前情形緊急還罷了,如今已經出了良藥,城內已然穩定,我想……若無意外,皇上明日就會下旨開城門。”
“當真?”藺汀蘭悚然:“你是怕那些人趁機逃走?”
俞星臣道:“不錯。”
藺汀蘭疑惑:“可我從沒見你這麼上心一個人,那個胥烈……到底是怎樣的人物?”
“是我朝的心腹大患。”俞星臣眼神沉沉地說道,他望著藺汀蘭,怕小公爺不懂這句話的分量,便道:“或許你可以想象,他是北境的薛十七,但比薛放更聰明。”
藺汀蘭竟打了個寒戰,驚愕:“這樣的人物,怎麼跑到京城來了?”
俞星臣道:“我也不知道。”
他確實不知,因為前世,據俞星臣所知,沙狐並沒有出現在京城。
至少他對此毫不知情。
可忽然間俞星臣腦中靈光一閃,在巡檢司的時候,薛放曾說過,酒樓裡那一夥人甚是針對他。
而前世的此刻,薛放人在北境,不在京城……
所以……這一次,難道是薛十七把沙狐引來的?
這兩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淵源?
此刻天色不早,靈樞見他們兩人沉默,便小聲道:“大人,不如去歇會兒吧。很快要天明了。”
俞星臣確實疲憊,但他不想讓自己歇著。
藺汀蘭顯然也是同樣意思。
閒下來,容易出事兒。
兩人目光相對,各自明白,俞星臣便隨口問道:“對了,付老先生沒有回來?”
藺汀蘭道:“他的夫人也害了病,因為他不怕傳,就在家裡養著。他回家去看了。”
嶽屏娘雖病了,但幸而不重,加上曉風在團練營裡幫忙,付逍又不怕傳,所以屏娘仍是在家裡。
俞星臣答應了聲,心裡仍是思忖沙狐到底躲在哪裡。
藺汀蘭道:“那夥人顯然在朱大夫的家裡躲藏過,所以米糧跟水都吃喝光了。按理說這麼天羅地網,總該留下蹤跡,畢竟整個南外城都給掉了個個兒,就沒有沒找過的地方了。”
俞星臣聽到最後一句,忽道:“真的沒有?”
藺汀蘭道:“當然。不然我這整天不是白走了?”
俞星臣皺眉,想到他這句話又想到他方才提的一件事,微震:“付逍家裡找過沒有?”
藺汀蘭怔住。
目光相對,藺汀蘭雙眼慢慢睜大:“你是說……”
俞星臣已經懂了:“快去!”
付逍是團練營的人,那些鄉勇甲首、保長裡長等,哪個不認識。嶽屏娘自己在家裡養病,大家都知道。
所以……付逍的家中,還真的沒有去找過!
這簡直是燈下黑。
俞星臣望著藺汀蘭閃身出門的身影,心都跟著揪起,對靈樞道:“走!”
他得親自去看看,他很想親眼見一見那傳說中的沙狐。
但俞星臣更希望,一切不至於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