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猷聽說能出去,百依百順,趕緊低頭吃了起來。
不到一刻鐘,滿桌子的東西都清空了,而侍從又從外頭買了一包包子跟肉餅,廖小猷笑道:“我不吃了,我要去小太醫那裡吃,那裡的姐姐長得好看,說話好聽,做的飯也好吃。”
彆人聽說小猷要離開巡檢司倒也罷了,唯有葛靜聽聞,恨不得就地跪倒,對楊儀磕幾個頭。
廖小猷在這裡住的這段日子,把巡檢司半年的夥食費都吃空了,葛靜每天看著廚房的花銷單子,都覺著是在從自己身上片肉。
再這樣下去,他就要去借貸了。
如今聽說楊儀把小猷這神接走了,葛靜簡直要給楊儀燒高香。
楊儀派了自己的馬車,讓護送小猷去崇文街,橫豎車夫知道路。不在話下。
安置了小猷後,楊儀看看時辰,驚奇為何薛放還沒有來。
昨兒侯府匆匆叫了他回去,也不知何事。
正沉吟,胡太醫卻先到了。
胡太醫看她在這裡,如吃了定心丸,小心翼翼地問:“俞巡檢急找我來是何事?”
楊儀低低交代了幾句,兩個人便來到了大堂門外。
此刻堂中俞星臣道:“沈掌櫃,你回頭看看。”
沈掌櫃轉身,卻見門口處楊儀跟胡太醫兩人站著。
胡太醫死死地盯著他,臉上露出驚訝地表情。
伸手指著沈掌櫃:“他……”胡太醫激動難耐似的,回頭看向楊儀:“就是他!”
沈掌櫃臉色煞白。
俞星臣道:“你真以為你蒙頭蓋臉,鬼鬼祟祟就無懈可擊了?如今人證就在跟前,你還不肯招認,是不是要讓本官動大刑?”
驚堂木恰到好處地跳出來,“啪”地一聲,驚魂奪魄。
沈掌櫃被胡太醫“當堂指認”般,無所遁形,又被俞星臣如此威嚇,六神無主。
他的身子搖晃,雙膝一軟跪地:“大人饒命,大人!人真不是我殺的!”
俞星臣掃了眼門口處,卻見楊儀正跟胡太醫笑,衝著胡太醫舉了舉大拇指。
胡太醫則擦擦額頭的汗,小聲跟她說了句什麼。
這一場自然是虛張聲勢——就如俞星臣所說,胡太醫看沒看清楚不打緊,隻要讓沈掌櫃以為他看清楚了就是。
而俞星臣望著楊儀的笑臉,心裡就仿佛是晴空萬裡,卻下了一場春雨。
沈掌櫃癱軟在地:“大人,那夜那人,確實是我……但我沒有歹意,我、我是想找人來救易仼的……我沒想他死……”
俞星臣垂眸:“從頭說來。”
沈掌櫃自以為行跡敗露,隻求彆真被判為殺人凶手,便把自己所知來龍去脈告訴了。
之前沈掌櫃窺破易仼跟自己女兒的私情大怒,可雖然打發了易仼,自己的女兒是從小慣壞了的,一時卻掰不過來。
沈小姐竟咬牙,仍是非易仼不嫁,甚至以死相逼,弄得沈掌櫃極為生氣,卻又無可奈何,自己的女兒,畢竟舍不得如何,隻恨是易仼教唆壞了她。
易仼身死那日,沈掌櫃本想去找易仼的晦氣,在他們家巷口,卻發現易仼鬼鬼祟祟的帶了個人,往前街去了。
沈掌櫃見情形不對,就悄悄跟了去。
易仼進的正是魏雲的舊宅,不多時,裡頭傳來奇怪的響聲,起初他不知如何,靠近細聽,竟仿佛……是男女歡好。
沈掌櫃驚怒不已,以為易仼帶的是自己的女兒,便踹開門衝了進去。
他大罵易仼是個禽獸,上前揪住了就要廝打。
誰知就在他給了易仼一拳的時候,卻發現姓易的身下之人,哪裡是沈如音,竟是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
當然,不是陶娘子。
此時那婦人受驚,也猛推了易仼一把,尖叫起身。
易仼竟順勢往旁邊一倒,口吐白沫,婦人嚇得抓住旁邊衣裳,披在身上,竟逃之夭夭。
沈掌櫃不明所以,試著叫了易仼兩聲,他竟不應,隻是抽搐。
“我當時也想一走了之,但……但我、於心不忍,”沈掌櫃低著頭:“忽然想起前麵那條路,經常有宮內的太醫打那過,於是才蒙了臉出來求救。”
堂中靜默。沈掌櫃說到這裡,抬頭:“大人,那易仼的死確實跟我無關,不然小人為何還要冒著被人看出來的危險也要去救他?”
偏廳處,楊儀跟胡太醫聽到這裡,覺著差不多是水落石出了。
那易仼真是不可貌相,原來他勾三搭四,非但跟沈姑娘有一腿,而且還勾引了不知哪裡的婦人。
其實男女之間門交gou媾事,雖是歡暢,但也有諸多風險。
比如茅山陶弘景所著《延性養命錄》便明言:房中事,可延年益壽,也可殺人。
養生術不必說了,好些禁忌。
中醫上亦是這般認為,畢竟情yu欲湧動,正是血熱汗出而腎氣虧虛之時,若此刻受驚受寒,風邪內侵,最易害病。
而俞星臣先前身燥血湧而喝涼水,導致有恙,就是這個道理。
易仼便更好說了,多半是正在情熱非常的時候,突然被沈掌櫃出現驚動,身心陡變,這就好像是燒紅了的一塊鐵,突然間門被淬入冰水裡,所謂“馬上風”,這還不是妥妥的?
何況易仼還吃了雙倍的藥,他隻顧好色貪欲,這簡直是生怕無事。
而堂中俞星臣思忖:“你先前明明恨極了易仼,竟能在那時候冒險相救?”
沈掌櫃低低道:“是、是啊大人,恨歸恨,但沒有想他死。小人畢竟……是知法的。”
俞星臣冷笑了兩聲,並沒有再問下去,而隻是說道:“去傳沈如音。”
沈掌櫃的眼睛發直,叫道:“大人,萬萬不可啊,小女還未出閣,怎能過堂?”
俞星臣漠然:“本官見她做的那些事,卻不像是沒出閣的。”
不像是沒出閣,而很出格。
“大人!”沈掌櫃急了,跪著上前:“大人想知道什麼我都說了,為何還要傳召小女?”
俞星臣凜然盯著他:“你當真都說了?本官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沈掌櫃麵如死灰。
楊儀跟胡太醫沒聽見這一段兒。
他們以為案子已經結了,正出巡檢司準備進宮。
不過楊儀心裡還牽掛一件事,那就是薛放怎麼今兒遲了。
有心叫人去打聽打聽,但身邊侍從雖多,怕他們不知怎麼處事。於是就對小甘道:“你帶個人陪著你,去看看竹子在哪裡。”
小甘不愧是跟她久了的,抿嘴笑道:“是,大人。”
這會兒馬車送了廖小猷回來,楊儀請胡太醫上車同行,胡太醫堅決推辭不敢。
雖然都在太醫院當差,但家境也有所不同。
有的太醫騎馬,有的太醫有車,但也有很多太醫隻能雇騾子或者車駕,多半時候若是不急,或者實在要節儉,那就步行。
先前胡太醫是還沒進宮就給叫來,那傳他的人騎著馬帶著他來的,此刻回去,想雇車一時哪裡能夠。
還是跟那車夫機靈,道:“太醫就委屈些,跟我們坐在一處吧?”
既然不用進車廂,自然不至於冒犯,胡太醫並不覺著委屈,反而覺著沾了光,於是欣然從命。
幸虧這馬車比楊儀之前的車駕要大的多,三個人坐在車前也不覺著擁擠。
打馬過長街,耳畔聽見不少嘖嘖議論之聲,無非都是“永安侯長永安侯短”,胡太醫隻覺著與有榮焉,整個人飄飄然。
正將到長安街,忽然南街跑出了幾匹馬,阻住了路。
前頭的侍衛放慢速度,趕車的車夫也忙勒住馬兒。
胡太醫被晃了晃,狐假虎威地抱怨:“什麼人在這裡跑馬?”
開路的侍衛揚眉看去,卻見竟是四五個衣著鮮明的青年,個個都身形矯健,器宇非凡,騎的馬兒也都是高頭駿馬,著實威武氣派,引得路人駐足凝視。
而被簇擁最前的那人尤其醒目,猿臂蜂腰,劍眉星眸,笑吟吟地不知在跟他們交談什麼,竟正是薛放!
胡太醫也看見了,驚喜交加地叫道:“是小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