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統領瞥了眼,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這一刻沉默中,他便聽見裡頭楊儀道:“不行!”
薑斯隻覺著頭發都豎了起來。
正給薑統領猜中了。
薛放吃著甜湯,隻覺著這雪梨蜂蜜的甜把他之前的那些惶然無措都滋潤的平整舒坦了。
眼睛看著楊儀,望著她燈影下冰雪般的容色,真是越看越是心喜難耐。
“我晚上留在這裡好不好?”他鬼使神差地說出了自己的心意。
楊儀眉眼不抬地回答:“不好。”
“為什麼?”
楊儀隻吃了小半碗湯水,便放下了:“你說為什麼?”
薛放道:“改天我要離開了京內,不知何時見著,你讓我多守一守你才好。”
楊儀神色平靜:“正是因為你會離京,所以不如現在多習慣習慣。”
“這麼心狠?”薛放語塞:“我……就是在這裡睡一宿,又不是跟你睡在一起,橫豎讓我離你近些。”
“用不著。”
“姐姐……”他還想求。
“不行!”她提高了聲音。
兩個人目光相對,薛放眼珠亂轉,終於道:“好吧,我隻是問問,不行就不行。”
他答應的這麼痛快,倒是讓楊儀有點意外。
正這時侯,江太監進來道:“已經亥時一刻了,大人是不是該安寢了?”
楊儀沉默不語。
薛放卻站了起來:“說的是,你該早點歇息,我也不打擾了。”
楊儀錯愕地望著他,薛放對江太監道:“也多謝江大哥幫我張羅飯菜。以後若是有機會,少不得我還來叨擾。”
江太監也詫異於他的“從善如流”,還未開口,薛放一拱手,向外走去。
楊儀望著他果斷走向門口的身影,滿心狐疑。
直到看見薛放將出門,她的心噗通亂跳:“等會兒。”
薛放止步,回頭看她。
楊儀道:“你要去哪裡?”
“我……”薛放眼神閃爍,笑道:“我自然是回侯府。”
楊儀籲了口氣,轉頭看向江太監:“勞煩江公公,收拾一個客房,請小侯爺歇息。”
江公公大為意外,薛放也有些詫異。
但江太監反應極快,立刻答應,退了出去。
裡間,薛放望著楊儀,疑惑地問道:“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楊儀道:“你出了這門,真的會回侯府?”
薛放眼中含笑:“不然呢。”
“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吧。”楊儀無聲一歎:“今晚上在這裡歇著……既然打算要去北境,那就把身體養好,彆叫人操心。”
當夜,薛放便歇在永安侯府的客房中。
楊儀自在臥房內安寢,一時卻睡不著。
她之所以改變主意,是因為她知道薛放的脾性,以他的脾氣,絕不可能那麼痛快答應,說走就走。
而在望著他離開之時,楊儀忽地想起了之前自己在楊府,他因擔心有“刺客”對她不利,在屋頂悄悄默默守了三日的事。
她有一種預感,薛放絕不會乖乖地回侯府,萬一……
所以才叫住了他。
那會兒是夏日,她還擔心夜露濕寒,但現在已經入秋。
將近子時,薑統領跟江太監碰了頭,商議明日種種安排。
他又道:“我說什麼來著?到底住下了,之前痛快叫人趕走了的話,什麼事兒沒有。”
江公公道:“這在客房裡,也不打什麼緊。”
“哼,隻盼這一宿安安分分的吧……就仗著永安侯心軟。”
話雖如此,薑統領心裡卻也知道,哪裡有人能夠扛得住這少年一團烈火般的情熱,連他聽見薛放說那句“我給你跪下”的時候,都忍不住心顫,何況是永安侯。
楊儀朦朧半宿,才勉強睡著。
不知是不是才換了地方,或者心裡有事,總是睡不踏實。
不知什麼時候,感覺一隻臂膀輕輕地摟住了自己。
奇怪的是,楊儀一點兒不覺著驚訝,心裡反而有些安穩。
在那手臂把她往懷中攬的時候,楊儀就在模模糊糊中順勢向前靠過去。
“十七……”嘴裡嘟囔了一句,她從困意中掙紮,竭力抬眼皮想看看身邊的人,耳畔卻聽見他“嗯”了聲:“我在呢。”
這一聲仿佛有極大的催眠之效,楊儀不再掙動,合了眼皮,在他懷中安然沉睡。
薛放望著楊儀,舍不得閉上眼睛。
她把他留下,也同樣出乎他意料,而在目光相對的時候,薛放當然看得出,楊儀是看破了他的打算。
他本來確實是想故技重施,既然她不願意他留,那他就用自己的方式陪她。
可她到底還是心疼他的。
隻有一點。
薛放很意外,楊儀對於他要離京的事情,反應這麼平靜。
本來還以為她至少會不舍、或者……她恐怕會想跟他一起去。
這是薛放所不允許的,一來她的身體必受不了東邊的極冷跟顛簸,二來,那可是戰場,不是她該去的地方。
所以薛放一直不知該怎麼跟楊儀開口。
不料楊儀這麼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而且也絲毫沒提要跟他同去的話。
這讓他又安心,又有些許異樣之感。
崇文街。
一大早,羅洺跟其他兩個兄弟柯三跟白四跑來看望廖小猷。
廖小猷昨兒晚上早早睡下,今日醒的也早。倒是難為了崇文街的廚子,寅時之時就起來忙活,兩個嬤嬤跟瑤兒等也跟著幫忙,才能將小猷的早飯準備妥當。
羅洺等人到的時候,小猷已經吃了飯,正在院子裡活動筋骨。
瑤兒本在旁邊看著,見羅洺他們來了,就去張羅叫人送茶。
在瑤兒離開後,坐在羅洺旁邊的、那在漕運司做倉守的柯三見左右無人,就神神秘秘地從袖子裡摸出一個紙包。
廖小猷看見:“是什麼東西?”
羅洺兩人也看過來,柯三對他們道:“這可是難得的好東西,據說是婆羅洲那邊進貢來的寶貝,叫什麼‘阿伽陀’,是給皇上煉丹藥必用的,要是習武的人吃了,功力倍增,千金難求的。”
羅洺震驚,忙問:“這麼難得,你怎麼弄到的?”
柯三麵上透出幾分得意之色:“這東西是漕運上送到的,暫時放在倉庫裡,專人看守,是我買了酒肉,費了點功夫,才好不容易弄出這一點來!”
廖小猷在旁聽見,大為不快,說道:“老三,你又乾這偷雞摸狗的事情!不是警告過你了不許再偷偷摸摸?叫人發現了我怎麼麵對小太醫跟十七爺?”
柯三忙道:“我也是為了大哥你,我心想著老大要跟那個鄂極國的力士打擂台,如果有了這個,一定是穩贏的!”
廖小猷不肯:“你把這個拿回去,我不用這些邪門歪道的,也是穩贏。”
羅洺則問:“既然是給皇上入藥的,管的自然嚴格,你乾這個,人家沒發現?”
柯三道:“我當然是加倍小心了。絕不會有人察覺,再說這藥本就金貴,隻有那一小瓶,我隻取了這兩顆。”
“不妥當,難道他們就不會數嗎?自然會發現少了,到時候追究起來呢?”
“就算發現少了,也未必懷疑到我的身上,再說,隻要大哥能贏,我怎麼都行。”
說話間,柯三把那紙包打開,果然見兩顆綠豆大小的藥丸,實在看不出是什麼。
羅洺遲疑,柯三卻獻寶地給廖小猷道:“大哥,你吃了它吧。”
廖小猷不以為然,拒絕:“又不是好吃的,我才不吃呢。再說,昨日小太醫特意叫人回來告訴,讓我不要外出,不要隨便吃外邊的東西。”
柯三道:“這不是外邊的,是我孝敬大哥的。”
羅洺猶豫道:“永安侯派人叮囑過?”
廖小猷道:“當然啦。瑤兒也一直囑咐我呢。”
柯三看自己費心弄來的東西竟被嫌棄,便道:“他們要知道這是好東西,還巴不得叫大哥吃呢,隻不過不能聲張出去。”
旁邊的白四也說道:“既然是婆羅洲進貢給皇上入藥的,必定是好的了?應該無恙吧,我最近聽人說那鄂極國的力士極其狠惡,我還替大哥捏一把汗呢。要不然……就吃了算了。至少能夠保險些。”
羅洺還算謹慎:“這種藥物,最好還是給永安侯過目,看看是什麼藥性,自己亂服恐怕不妥。”
柯三苦笑道:“偷來的東西怎麼好給永安侯知道?再說永安侯厲害,萬一看出是貢品怎麼辦?”
廖小猷道:“橫豎我不吃就完了,彆麻煩。要是亂吃給小太醫知道了,怪罪我怎麼辦。”
柯三道:“大哥,你吃了這個,穩穩的贏,永安侯哪裡會怪罪?高興還來不及呢。”
廖小猷聽說楊儀會高興,卻有點猶豫。
柯三跟白四勸說,羅洺搖擺,廖小猷看看他們,終於耐不住聒噪,把藥接過來。
正試探著要送進嘴裡,瑤兒從外進來,一眼看到,問:“在乾什麼?”
廖小猷忙把手攥緊,握住了那兩顆藥。
瑤兒原本隻是隨口一問,忽地看他這個動作,猛然警覺:“是什麼東西?”
目光飛快地掃過羅洺三人。
柯三忙道:“沒、沒什麼!”
羅洺也要打掩護,瑤兒卻又盯著廖小猷:“昨日永安侯派人回來吩咐的話還記不記得了?到底是什麼!”
她從沒這麼疾言厲色過,廖小猷一抖,竟忙把手探出,將那兩顆藥露出來,又道:“我沒吃。”
瑤兒本是恐嚇他,沒想到就真有東西。
一眼看到藥丸,整個人臉都白了,趕忙上前:“這是……哪裡來的、什麼?”
柯三低下頭,廖小猷倒是不想出賣他,便扯謊道:“是、是我撿到的,糖豆子。”
瑤兒的手有點發抖,她畢竟是俞鼐□□出來的,心胸見識等連小甘都比不上,一看這什麼糖豆子,就知道事情必定蹊蹺。
瑤兒掏出一塊手帕,上前把那兩顆藥撿了過去,她看向羅洺三人:“大戰在即,永安侯一再吩咐,不許亂吃東西!就是為防意外,你們……是要害死他嗎?”
羅洺陡然色變,柯三嚇得叫道:“不,不是,我是為了大哥好!”於是不敢隱瞞,就把這藥的來曆告訴了。
此時門上來說,楊儀跟薛放到了。
羅洺還想求瑤兒彆說出此事,畢竟就算這藥丸是好的,那也必定會暴露柯三偷藥的事情,實在丟人,隻怕柯三的差事都要沒了。
瑤兒卻道:“我看你們是糊塗不醒,到底怎麼樣,橫豎永安侯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