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王娘子受驚過甚, 大吼的那句話,在場眾人都聽得極為清楚。
原先還以為看到決明“作法”,那老門房倒斃慘死, 大家慌得不知所措。
猛地聽見王娘子說王圪不是被咒殺,又看到老門房“死而複生”,簡直叫人目不暇給。
沈笙心頭一動, 突然明白了俞星臣要在這裡“問案”的用意。
雖然他儘力彈壓,但這兩日城中仍有決明會邪術,會咒人的傳言。
如今俞星臣這般做, 讓百姓們從頭到尾看了個明明白白, 這謠言從今往後,當然就不攻自破了。
斧頭這時候拉住決明道:“你做的很好。”
決明甚是局促,聽他讚美自己, 才忙笑了笑。
這會兒那老門房走過來, 道:“決明少爺。你還認不認得我?”
決明小心瞥了眼, 說:“你是勇伯,以前跟著大爺爺的。”
勇伯的眼中湧出淚來:“你果然還記得我。唉!”
決明看他臉上還有些殘血, 就伸出手指給他輕輕地擦拭。
之前勇伯手中就握著兩個豬尿脬, 裡頭放著些雞血,碎肉之類,剛才假裝“中邪”, 趁著亂抓亂摸的時候,就撒出來。
那些家奴昨兒因見過王圪的慘狀,自然深信不疑。遠處的百姓們則看不那麼仔細, 這瞞天過海,自是天衣無縫。
沈笙反應過來後,深呼吸。
他瞪了眼王娘子, 提高了聲音喝道:“你聽見俞監軍的話了?大膽刁婦,原來一切都是你從中鬨鬼,昨日聽聞你還想叫人打死決明,原來是打著殺人滅口的主意,好把罪名蓋在他頭上,死無對證的、叫人看不出是你想毒死王圪!”
他這自然也是說給圍觀百姓們聽的。
果真,百姓們轟然議論。
有鄰舍道:“這王夫人確實有些太過歹毒,之前王圪好色貪婪的,她也並不攔阻,還助著他去買那些女孩子回來,等王圪玩膩了,她又趕緊賣了……這決明的娘因是良家出身,買賣不得,便趕在外頭自生自滅的,嘖嘖,真是……原來現在她連王圪也不放過了?”
“我聽說,這王圪近來又去強逼慧娘不說,而且還嚷嚷說因為沒有子嗣,想休了這王娘子另娶呢,說到底,不過還是喜新厭舊?隻可笑這王娘子這些年來助長著他的氣焰,禍害那麼多女孩兒,如今自己也要下堂,她如何能夠消了心氣?自然就下狠手了。”
“對,必定是這個理,一不做二不休,魚死網破嘛。隻是這決明正來的巧了,差點兒就頂了罪去,若不是遇到了這位俞監軍,隻怕還真成了冤案呢?這不是先害慧娘又害決明嘛?人家母子也太慘了!”
“這可是天理昭彰,老天爺有眼,這才把她的毒計暴露了。”
幾乎不用審問王娘子,旁邊的那些鄰舍們你一言我一語,都說出來,弄的明明白白的。
王娘子聽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沈笙將王娘子帶回公堂,再行審問。
一番恐嚇,之前自認弄錯了毒蠍子的家奴,也終於說了實情。
原來是王娘子許了他五十兩銀子,讓他頂下誤放毒蠍之罪,隻說這樣的話,她不追究,官府也不至於重判。
他貪圖那五十兩銀子,又被許諾無事,才肯招認。
如今見勢不妙,豈敢還把自己纏在其中。
王娘子見大勢已去,終於忍無可忍。
她咬牙切齒地說道:“我這些年來忍氣吞聲,伺候著他,也由得他去找那些賤人……沒想到到頭來,他反而也把我當作眼中釘,還想休了我。”她冷笑起來:“我豈能咽的下這口氣,就算是死,也要拖著他一起!”
因為王圪要喝全蠍酒,她就想了這個法子,本來沒有決明來攪鬨的話,就算喝了酒死了,也可以推在錯弄了蠍子上頭,跟她無關。
誰知可巧決明那天正好來,她聽說後,隻覺著是天助我也,所以故意提起了決明會咒法的事情,就是想誤導眾人,最好趁機把決明即刻打死,那就如沈笙說的“死無對證”,一了百了。
可聰明反被聰明誤,天網恢恢,真相到底大白。
沈笙望著王娘子,歎道:“你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讓她從頭到尾招供,主簿記錄,畫押收監。
王娘子既然犯了死罪,王家如今已經沒有主事的了。
沈笙詢問王家眾人,倒是聽說王老爺子原本還在的時候,曾經想讓決明回府,現在王家沒了血脈,這一處的產業……或許該判給決明。
不過決明到底是不是王家的,這卻是個問題。
沈笙為難,暗中詢問俞星臣。
俞星臣淡淡道:“你莫非還想去詢問那慧娘麼?她已經被他們家裡害到如此地步,何必再去揭她的瘡疤。叫我說,現在就算給她一座金山,也未必彌補的了。”
沈太守聽了這句,若有所思。
事情了結,俞星臣乘車返回督軍府。
他事先已經讓人把斧頭跟決明送了回去,自己跟沈笙又說了幾句公務的話。
經過元和居的時候,樓上突然傳來一聲呼喚:“靈樞!”
靈樞抬頭,見竟是初十四自欄杆前探頭,向著他招手,又看向車廂:“俞監軍也在?彆忙著走,快請上來,正好有事。”
裡間門俞星臣聽見,料想他此刻多半是在談錢的時候,便命停車。
這元和居自然是許掌櫃的產業,隻是許掌櫃不在這裡。
自從許掌櫃去督軍府吃了飯後,元和居每天捐供羊肉給永安侯做回元湯的事情都傳開了,一時之間門,武威城中,元和居的館子簡直天天爆滿。
對於許掌櫃的慷慨,百姓們也是讚不絕口。
俞星臣進門之時,看到一樓人頭攢動。
上了二樓,抬頭見一處雅間門門口,初十四探身招呼。
靈樞陪著他走了過去,進了房中,卻見有三人在內。
其中一位是個眉眼俊秀的年青人,其他兩人,大概三十開外,衣著打扮,各自不凡
初十四應該已經告訴了他們俞星臣的身份,三個早站起身來,恭敬行禮。
俞星臣點點頭,初十四便指著中間門那位濃眉大眼、有著一副大胡子的說道:“這位是甘州那邊兒經營牛馬行的史大掌櫃。元和居采買的羊肉,便是他那裡供給。”
史大胡子傾身道:“早聞俞監軍大名,隻恨不得一見。”
初十四又指著他左邊那五短身材的中年人道:“這是豫州來的宿掌櫃。”
“見過俞監軍。”
豫州多礦藏,俞星臣立刻心裡有數。
最後是那年青公子:“這是江南金陵城春林號的樓少東。”
樓公子則滿眼驚豔地看著俞星臣:“俞大人,有禮了。”
幾人寒暄落座。初十四道:“方才我說我認得俞監軍,他們三位隻不相信,可就這麼巧,這會兒你們還信不信了?”
大家忙道:“我們該死,實在是有眼不識泰山。”
俞星臣瞥著他道:“好好地,為何要提我呢。”
初十四笑對俞星臣道:“哪裡是我起的頭,他們幾位因為聽說了之前許掌櫃跟樊掌櫃他們去督軍府吃宴席的事,甚是羨慕,便不住口地說,我才隨意提了一嘴。”
這會兒那史大胡子道:“俞監軍,我們雖非武威本地人,也比不上許掌櫃等幾位巨賈,但聽聞了他們的義舉,我們卻也是想各自儘點心意,就是不得其門而入。”
宿掌櫃陪著笑道:“是這個意思,所以方才初兄弟說認得俞監軍,我們才起哄說不信,其實是想借他之力,到底引見引見,讓我們也一睹俞監軍跟永安侯之麵,我們也覺著臉上增光啊。”
樓公子也道:“今日也是巧了,相請不如偶遇。可見乃是天意。”
初十四出來談的,是那些金銀古玩的買賣,自然不會以督軍府或者監軍府的名義。所以這些人並不知他真正身份。
俞星臣隨和地一笑,舉杯道:“今日確實是巧,不管是武威本地,還是來自金陵,甘州或者豫州,無非都是大周子民,隻要有心便足可敬,不管如何,我先敬各位一杯。”
靈樞知道他先前才醉過一次,早就叮囑叫他不要再喝酒。
如今見狀,想攔阻,又覺著他正辦事,不太好出聲。
不料初十四及時地一擋,笑道:“俞監軍酒量淺,之前還醉得病了、要永安侯給你開藥服呢,可彆再醉倒在這裡……你的心意,幾位哥哥也都知道,這一杯我替你喝了就是。”
靈樞對他不禁大為改觀。
史大胡子宿掌櫃跟樓公子三人麵麵相覷,他們可是不敢硬勸俞星臣的,俞星臣肯舉杯,已經是給了天大的麵子,當下忙都道:“心意我們都領了,俞監軍的身體要緊。”
初十四一笑,把他手中的酒杯拿了過去,竟是仰頭,甚是豪氣地一口氣喝光了。
略說幾句,初十四知道俞星臣事忙,便同起身告辭。
三人送出了酒樓。
俞星臣上了車,初十四對那三人揮手,自己也爬入了車內。
等他們離開,史大胡子道:“這位……初兄弟,跟俞監軍仿佛很熟稔。”
宿掌櫃的性子是略耿直的:“唔,他生得又那樣,似乎有點怪。”
樓公子笑道:“罷了,彆管人家的私事……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我先前還對初兄弟的身份存疑,如今他竟跟俞監軍交情深厚,可總算是放心了。”
史大胡子道:“說的是,我也立刻去叫人發銀票過來。”
三人商議著,各行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