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明揉揉眼,掀開車簾向外看,望著前方的村落,他的眼睛驀地睜大,繼而眯了起來。
“那、那裡……”決明有些語無倫次,回頭拉著楊儀。
楊儀跟著看了眼,並不見怎樣:“怎麼了?”
決明似乎害怕,抱著她的手臂:“不,不,不要過去。”
楊儀愣怔:“有什麼不妥?”
決明把頭垂的更低了,隻反複念道:“不、不行,不行。”
車外,急促的馬蹄聲響起,是徐副統領去而複返。
薑統領迎上:“如何?”卻見徐明的神情難得地透出些慌張,他猶豫片刻才道:“那村子裡的人……好像都死了。”
“什麼!”薑斯大驚:“都死了?怎麼回事?”
徐明道:“看情形,應該是昨日發生的。”
薑斯回頭看了眼馬車的方向,放低聲音:“可看的出是什麼人乾的,北原人還是土匪?”
徐副統領道:“那些村人房中有被翻找過的痕跡,再加上那些村民身上的痕跡,應該是匪賊。”
薑斯咬牙:“我也覺著不可能是北原人,他們才被薛督軍重創,不可能再這麼快孤軍深入。”
徐明道:“統領,這些土匪太囂張了!”
但與此同時,臉上又掛上了憂色:“怪不得俞監軍不肯讓永安侯出城,越是往北可越是亂了。這些土匪動輒竟屠村,隻怕勢力不小,我們……”
薑斯皺了皺眉:“開弓哪有回頭箭。不要再說這些話。”
楊儀因為見決明反常,便留意外頭動靜,此刻聽了個大概,著實心寒:“真的全都死了?”
兩人見她聽見了,便上前來,徐明稟告:“隻看了幾家,都被殺死了……整個村子不大,隻有十幾戶的模樣,沒有任何聲響,判斷應該是……”
半晌,楊儀歎道:“再去看一看吧,萬一,還有活著的呢。”
徐明隻得答應,又多帶了兩個人折返。
薑斯打量地形,見往北是一座連綿山麓,冬日的樹木都是黑色的,一根根如同鋼針似的向天空戳著,瞧著就透出幾分凶險。
薑統領道:“大人,隻怕前方會有匪賊出沒。”
若他們先前帶了二三百人,自然不懼,可倘若賊匪人多,那就難辦了。
楊儀問道:“可還有彆的路?”
正在商議,徐明帶人去而複返,道:“回永安侯,果真發現有個活的。”
他們救了一個人出來。
那人看似二十開外,衣著普通,手臂跟身上各處有傷,已經昏迷不醒。
徐明他們發現此人的時候,他正倒在一戶農家的院牆下,人幾乎都給凍僵了,僥幸動了動,才被發現還活著。
楊儀忙去查看他的傷勢,見身上好幾處的刀傷,看著仿佛有好幾把刀一起戳過來,幸而傷的雖駭人,可細看隻有一道穿入了體內,有點致命。
因是在野外,沒有熱水之類,楊儀隻能便宜行事。
稍微將他傷口清理,撒藥,縫合,又給他嘴裡塞了一顆回天保命丹,喂了點水。
能不能活,隻看他的造化。
薑斯覺著,他們正要趕路,路上且充滿了不測,多帶一個人,更添麻煩。
不過人救都救了,按照楊儀的行事,沒有再就地扔下的道理。
薑斯隻得叮囑:“大人,此人看相貌,不太像是本地村民,又傷的格外重,我看他的身份有點可疑。讓他在車裡,是不是太危險了?”
楊儀道:“他傷的重,不會再怎樣,等他稍微醒了,問明白情形,前方找個有人的地方,把他放下就行了。這會兒他昏迷不醒,扔在此處,必死無疑。”
於是重又上路。
車內,楊儀把決明拉到自己身旁,垂眸看著昏迷中的男子,見他生得並不難看,甚至可以稱得上英俊,怪不得薑斯說他不像是村民。
決明挨在楊儀身旁,盯了會兒那男子,有些害怕一般靠在楊儀身上。
又行了不過半個時辰,前方一個探路侍衛疾馳而回,邊打馬邊擺手:“快調頭!”
薑斯見勢不妙,立刻要調轉馬頭。
可惜這官道並不算寬闊,且要小心,正在忙碌之時,耳畔聽到些馬蹄聲響,隨風而來的,竟還有淒慘的哭號。
楊儀在車中聽得明白,掀開簾子看時,大驚。
原來前方路上,有兩個身影倉皇逃出,背後追著有一匹快馬,馬的後麵居然還拖著一個人,像是一個麻布袋似的被蠻橫拖曳而行。
馬背上的人哈哈大笑,張弓對準前頭,嗖地一聲響,射中其中一人的腿上,那人慘叫著栽倒。
楊儀正看到這般情形:“薑統領!”
薑斯道:“大人,這隻怕是土匪,我們還是……”
“救人。”楊儀不由分說。
薑斯一咬牙,喚了兩個侍衛,縱馬衝了出去。
那馬上的土匪武功其實等閒,大概又沒料到有人敢對自己動手,兩人才一照麵,略對幾招,就給薑斯斬於馬下。
一個侍衛去查看馬背後被拖著的人,那人動也不動,血肉模糊,慘不忍睹,探其脈,早已經死了。
而前方被追逐兩人,死裡逃生,力儘地坐在地上。
其中被射傷了腿的那人抱著腿,哭號不住。
薑斯喝問:“那是什麼人?為何追你們?”
那沒傷著的一個,驚魂未定,含淚道:“我們都是蕭縣的百姓,因為沒了生計,又聽說威遠那邊散回元湯,便結伴想去威遠討活路,不料遇到那夥賊匪。”他看看身邊受傷的同伴,哭著跪地:“大爺,救救我們吧,我們是百十號人呐,還有十幾個孩子……都給他們圍住了!”
薑斯心驚:“賊匪有多少人?”
那人道:“他們有十多個,都拿著刀槍……”
薑斯聽聞人不多,稍微鬆了口氣。他雖然不想節外生枝,但兵賊天生不兩立,何況楊儀也一定是這個意思。
於是趕忙回頭告訴楊儀,果真楊儀催促道:“不用多說,速去救人。”
薑斯便叫徐明原地留守,自己隻帶了二十人前往。
方才他跟著賊交手,知道對方是個草包,侍衛們都是精銳,如果山匪都是那種貨色,倒是不足為懼。
他想速戰速決,便風馳電掣趕往。
不多時,果真瞧見一大幫子人被圍在中間門,有幾個匪賊在邊兒上耀武揚威,來回肆虐。
薑斯一眼看去,見有土匪正拖著一個婦人欲行不軌,旁邊有人想要反抗,卻給他一刀劈落,又有孩童的哭號聲此起彼伏。
薑斯本是極冷靜的,眼見如此慘狀,如何還能按捺,便立刻安排行事。
那十幾個土匪吃定了這些百姓——都是婦孺老弱,青壯年極少,便不可一世,哪裡想到會被人伏擊。
那些侍衛身手敏捷,不過一刻鐘,已經殺了七八個賊匪,其他的反應過來,便打在了一處。
薑斯見大局在握,稍微鬆心,便指揮那些百姓道:“此處不宜久留,快走!”
那些男女老幼才反應過來,趕緊扶老攜幼地向前。
薑斯瞧見一個土匪騎馬欲逃,他急忙趕上,一刀劈落,那人慘叫了聲,卻竟沒死,抱著馬脖子飛奔而去。
薑斯皺皺眉,窮寇莫追,便撥轉馬頭。
此刻剩下那十幾個匪賊都給殺了,百姓們慌不擇路,擠擠挨挨,多有絆跤跌倒的。
薑斯看到一個孩童似找不到家長,坐在地上大哭,他便俯身將其抱起來放在馬上,一邊大喝:“大家快走,小心些!”
雖然勝的容易,但心裡又有隱憂,這些匪賊是不是太好對付了?
回去跟楊儀碰頭,把情形說了一遍。
楊儀已經下車,之前給那個箭傷的男子料理妥當。
猛地看到麵前這麼多人而來,也自吃驚。
又看那隊伍中好些小孩子,三四歲的,五六歲的,甚至於繈褓中的嬰孩也有,她擰眉吩咐:“叫那些孩子到車裡去。”
薑斯愕然:“大人!”
“他們走不快,到車裡穩妥些。”
薑斯一聲令下,那些男女們慌忙把自家小孩兒送過來,楊儀擔心決明害怕,誰知決明望著那些孩童,神態倒見放鬆。
楊儀所乘坐這車,並不是她的那輛大的,十幾個孩童擠在裡頭,滿滿當當。
她上來之時,幾乎無法入內,可卻驚奇地發現,之前昏迷的那個男人竟醒了。
他盯著圍在自己身旁的那許多張孩子的臉,鷹隼般的眼神裡透出困惑。
楊儀勉強在車門處坐下,問道:“你覺著如何了?”
那男人張了張口,眼睛盯著她:“你……”卻又轉開目光看向這些孩子:“他們是……”
楊儀道:“他們遇上了山賊,才救了出來。”
“山賊……”男人微驚,神色變得不同:“多少人?”
楊儀方才聽薑斯說過:“大概十多個。”
男人盯緊她:“都殺了沒有?”
楊儀一愕,不料薑斯正隨車而行,畢竟他不放心車內的情形,聞言道:“跑了一個。”
男人猛吸了一口氣,目光閃爍,臉上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神情。
不等楊儀詢問,車外薑統領道:“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