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甘這一番勸慰,慧娘不再抗拒吃藥,如此藥食相佐,不出兩日,臉色就見了好。
小甘才放心。
姑娘山下。
薑統領指揮眾人,在一處高些的山崗上停駐,還沒妥當,山賊已經追到。
楊儀領著那些小孩子,讓他們躲在草叢中。
決明一直乖乖跟著,楊儀讓小孩子們蹲下,他也學著蹲下。
楊儀發現他跟小孩兒們在一起似乎頗為自在。便對決明道:“你看著他們,叫他們不要亂跑可好?”
決明點頭。
之前那個受傷的男子被薑統領命人扶了下車,此刻正看向山崗下的情形。
薑斯悄悄對楊儀道:“這個人有些可疑。”
楊儀說道:“他既然是被山賊所傷,至少此刻跟我們是同仇敵愾,回頭再說。”
薑統領點頭,又叮囑:“大人,千萬彆離開我太遠。”
楊儀道:“不用管我,想法兒把這些山賊打退了才好,不然……”
她看向那些縮成一團,滿臉驚慌的百姓們。
兩人說話的時候,那男人望了她一眼,忽然道:“你們可有弓箭?”
薑斯道:“如何?”
男人道:“若有,借我一把。”
薑斯皺眉:“沒請教尊姓大名?”
男人看看楊儀,道:“姓仇,人都叫我仇大。”
徐副統領在旁道:“你這名字可不太好聽啊。聽著這樣苦大仇深。”
男人一笑。
楊儀道:“給他吧。”
薑斯吩咐一個士兵取了弓箭給了仇大,其實薑斯所選的這些侍衛,不管是兵器,還是弓箭,都是好手,雖算不上百步穿楊,但絕對比一般士兵高明不少。
不過既然這仇大想要,或許可以看看他的本事。
仇大眯起眼睛盯著路上蜂擁而來的群匪,抬頭看看天色,回頭又看向那些擠在一起的百姓。
然後他皺眉道:“叫些能動的,去薅一些草,弄一些樹枝,最好造幾個假人,要快。”
徐明立即命士兵前去吩咐。
薑統領問:“你想用疑兵之計?”
仇大道:“你手下有五十人,每個人最多隻有十幾支箭,若是箭無虛發,倒是可以把這些賊匪儘數消滅,但我想未必。而且這姑娘山的賊匪,應該是不下五百人,這些人殺不死,還會源源不斷再來。所以一定要一擊必中,打他們個措手不及,然後才有機會下山離開,不然若是困守這裡,一到晚間就糟糕了。除非能夠堅持到有援軍,不過我想……你們未必有吧。”
此時,身後百姓們已經開始忙碌,而地下的匪賊也發現了他們,正紛紛衝了上來。
這山崗其實不高,不到一刻鐘就能登頂,情形緊急。
仇大吩咐:“把你的士兵二十人一隊,以弓箭預備,一隊發完後,另一隊要立刻補上,如此替換射箭,讓敵人沒有衝上來的機會。”
薑統領心頭一凜:“好。”
仇大又道:“要如此做,就要引他們近前,不然射死一隊,其他的都跑了,隔得太遠,弓箭無效。還有,事先告訴你的人,如果敵人左右夾擊,那麼二十人隊立刻分成四隊,依舊分頭配合行事,千萬不能慌亂。”
薑統領雖武藝高強,但卻並不是行伍眾人的,他不懼單打獨鬥,可行軍作戰實非他擅長,如今聽仇大吩咐的有來有去,鎮定自若,心才跟著稍定。
薑斯一一吩咐,侍衛們依計行事。
底下匪賊們已經喊叫著向上衝來,越來越近,那猖狂瘮人的叫嚷,宛如野獸,令人心慌。
那些百姓們因聽見了聲音,絕望之中,有的已經嚇得哭出來。
薑統領看向仇大,見他盯著對方,臉色沉靜,一點兒恐懼慌亂都沒有。
很快,匪賊們已經到了十數丈遠,侍衛們幾乎按捺不住,紛紛看向薑統領。
但仇大隻道:“等。”
七八丈遠,仇大道:“再等。”
直到近了三四丈開外,仇大自己張弓搭箭,道:“我箭發為令。”
薑斯喝道:“都看準了!”
仇大眯起眼睛,卻並不是向著衝上來的山賊,而是向著山崗下麵馬背上的一名匪首。
那匪首正指指點點,不知如何,仇大唇角一勾,鬆手,利箭破空。
薑斯跟著喝道:“放箭!”
話音剛落,仇大的那支箭直衝下去,隻聽“哎喲”了聲,那匪首翻身落馬。
其他眾侍衛們都等了太久,鉚足了勁,嗖嗖,二十支箭衝出,前方頓時倒了一片。
那些賊匪來不及反應,後麵一隊弓箭手補上,刷刷又是二十支,如同割韭菜一般,慘叫聲起,又倒了至少十幾人。
本來山賊們以為是嘴裡的肉,所以有恃無恐向上衝,見他們沒有動靜,還以為嚇傻了,哪裡想到有好的等著。
地上頓時多了幾十條屍首,受傷的則發出厲聲慘叫。
其他沒來得及衝到近的總算反應,哪裡還敢如何,轉身就跑,不免又給放倒了幾個。
仇大一動不動,盯著路上那匪首,卻見有數人衝過去將他扶起來,原來那支箭略偏,隻傷到他的肩頭。
畢竟隔得太遠了。
那賊首受驚不淺,但他吃了大虧,又看嘍囉們連滾帶爬下來。他怎能善罷甘休,揮手怒吼道:“他娘的,也給老子放箭!”
仇大喝道:“假人呢?”
這會兒百姓們手忙腳亂,倒是做了七八個假人,雖然不很像,但楞眼一看也難分辨,急忙都豎起在陣前。
那些山賊們提著弓箭衝上來,一陣亂射,他們不敢靠前,射過來的有限,又因為假人立的高,倒是接了不少。
薑統領跟徐副統領對視了眼,苦中作樂地笑道:“好家夥,跑這裡草船借箭來了。”
假人接了箭,便撤回,把箭拔下,數了數,加起來也有十幾二十,又矗立起來。
等山賊們的箭都射完,稍微消停。
那匪首便又命嘍囉們進攻,薑斯故技重施,隻是這次,這些嘍囉放聰明了,學會了躲閃藏匿身形,要找準了也不太容易,不過還好他們人多,到底能瞄準幾個。
如此又射殺了十數山賊,薑統領跟眾侍衛原先緊繃的心弦放鬆下來,但仇大卻依舊眉頭緊鎖。
薑統領道:“接下來呢?”
仇大道:“他們一直進攻還罷了,最怕他們圍而不打。”
薑斯沉吟:“這畢竟是官道,時不時有經過的,他們也未必敢耽擱太久。”
“最好如此。天黑之前我們必須要離開此處。”
楊儀看他們配合得當,用不上自己,便又折回決明身旁。
此刻那些百姓們,有的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孩子,緊緊抱著,向著楊儀道謝。
楊儀看他們多都是衣衫襤褸麵有菜色,又知道他們本是要往威遠去的,便道:“蕭縣那裡,沒有發回元湯嗎?”
眾百姓們道:“我們縣裡窮的很,哪裡輪得到我們。但凡有點活路,也不至於要背井離鄉。”
楊儀籲了口氣:“這兒的山賊一直都這麼厲害?”
百姓們道:“這裡姑娘山的賊匪們我們不曉得,但靠近我們那裡,還有個臥虎嶺,那裡的大王倒是不壞,至少不會劫掠我們這些窮苦人。”
說話間,決明拉拉楊儀,指了指身後處。
楊儀本不明白,那邊仇大扭頭,忽然色變:“小心……”
話音未落,隻聽身後窸窸窣窣,竟是兩個山賊從後麵繞著爬上來,揮刀跳了上來。
楊儀看身邊還有兩個孩子在,忙道:“快走!”
那兩個小孩撒腿向前跑去,其中一個嘍囉已經揮刀掠了過來。
楊儀見決明竟沒閃避,下意識地將他抱住。
刹那間,隻聽“噗嗤”一聲。
楊儀猛地一顫,睜開眼睛,卻見是薑統領及時趕到,一刀將那嘍囉搠死,踹飛下山,另一個嚇得轉身要逃,不小心跌落,不知滾到哪裡去了。
“永安侯……”薑斯的心快跳出來:“沒事麼?”
一聲“永安侯”,讓周圍的百姓們都震驚了:“什麼,那位官爺,叫的……什麼?”
“永安侯?”
“是朝廷派的永安侯,太醫院的永安侯?”
“就是在武威施回元湯的永安侯?”
無數雙眼睛,無數個聲音,本是坐在地上的的百姓們不知不覺都站了起來,尤其是那些婦人跟孩童們,也都瞪大了眼睛盯著楊儀。
此時楊儀放開了決明,決明兀自懵懵懂懂:“永安侯,怎麼了?”
“真的永安侯!”大家叫了起來,情難自已。
隻是這激動之情還未如何,前方仇大盯著底下,又看看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回頭道:“不能再等了,選一些青壯……能拿刀的就行,把那些屍首上的兵器撿了,下山。”
薑統領聞言一震:“可是這麼多的婦孺老弱……”
仇大道:“他們若不能站起來自保,跟豬羊無異。你們隻有五十人,就算圍都圍不住他們,你們戰死,他們依舊要死。”
他的聲音不算很高,但人人聽得清楚。
那些百姓看看仇大,又看看楊儀,其中一個老者試探問:“您真的是永安侯嗎?”
楊儀道:“是,我就是楊儀。”她舉手,向著眾人微微欠身行禮。
“永安侯!”本來站起來的百姓們重又跪倒下去,無法表達此刻的心情:“救苦救難的永安侯……”
楊儀深深吸氣,看了眼仇大,道:“各位,不必如此,我們現在被圍困,自然要想法突圍,既然這些土匪不肯給一條活路,那就跟他們拚了,與其坐在這裡等死,不如……”
她有點咳嗽,薑統領道:“不如殺出一條血路!是男人的,能拿刀的站起來!”
無邊的死寂中,之前被楊儀所救,包紮腿傷的那人站起來:“我,我能,跟他們拚了!”
忽然有一個婦人上前,把懷抱的嬰兒遞給楊儀,道:“永安侯,請你幫我照看著。”她看向薑斯:“大人,請給我一把刀。”
陸陸續續,有幾個年紀略大的,甚至四五個婦人也都站出來,她們畢竟是苦難之地的女子,不是嬌養深閨的,到底也有一把力氣。
想到先前被土匪圍住,那種無能為力恐懼之感,如今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絕境,而竟在這種情形下,竟然親眼見到了傳說中的永安侯,她跟她們一樣……但她不怕!
望著楊儀鎮定的神色,眾人心中竟生出了無限的勇氣!
薑斯派了幾個身法快的侍衛,下去收了那些嘍囉的兵器,這就多虧了仇大叫靠近了再放箭的吩咐,如今這些屍首跟兵器近在眼前,要撿十分方便。
武器在手,男男女女圍著楊儀,他們麵麵相覷,臉上再無任何的畏怯之色。
此刻,這些本來是最不堪一擊的老弱婦孺,卻反而透出了一股“哀兵必勝”的氣勢。
仇大望著這一幕,又看了看抱著嬰孩的楊儀,他的目光閃爍,緩緩地籲了口氣。
薑斯正欲指揮眾人衝下去,決明忽然拉住楊儀。
他指著下方:“永安侯……豆、豆子。”
楊儀不曉得他怎麼在這時候想起了豆子,可耳畔卻已經聽見了熟悉的犬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