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靜綸看看著一人一狗,笑道:“你們不會是想去那裡玩兒吧。”
決明縮了縮脖子:“不,我不去。”
初十四眯起眼睛又看了會兒,看不出如何,指揮大家上馬的上馬,開始趕路。
而就在初十四等簇擁著楊儀一行向前離開後,那邊高地上,從樹林後慢慢地走出幾匹健馬。
馬背上蒙麵帶刀的漢子們擰眉,死死地盯著底下。
其中一人驚疑道:“怎麼回事,那少年竟發現了我們?這怎麼可能?”
他們特意選的是下風處,能夠儘量聽見那邊的響動,同時隔著很遠,期間翻山越嶺,還橫亙有一條小河。
而且他們又極擅長隱藏,那個看著很不起眼的少年,為什麼竟會在千山萬樹之中,一下就發現了他們?
先前決明看一眼的時候,他們還以為是湊巧而已。
直到決明伸手指了過來,就算幾位都是久經沙場見慣風雲的,竟也在瞬間膽寒心驚,急忙遁入樹林。
中間那看似為首之人道:“怪不得北境亂成這樣,兀自亂而不倒,大周果真是能人倍出。”
旁邊另一個道:“是啊,一個永安侯,一個薛十七,如今又有一個怪異少年……還有方才趕來相救的那幾個人……”
中間那人道:“方才來的其他人倒也罷了,帶兵那個是西北牧東林身邊的人,牧東林所圖不小,稱霸西北不足,還要伸手到東邊麼。”
幾個人麵麵相覷,目送車駕遠去。
望鳳河是個隻有一千餘人的小地方,連城牆都是破破爛爛的,幸虧它的位置不算險要,又且窮的叮當響,所以曆來兵災未必卷到這裡,土匪也極少光顧。
士兵們聽見動靜,還以為是來了賊寇,嚇得狂呼亂叫,想要敲鑼示警。
初十四隻能叫人先押住他們,挑起燈籠,喝道:“看明白,我們是從武威過來的,永安侯在此。”
士兵起初還在掙紮,聽見“永安侯,武威”,頓時立住了,驚呼:“永安侯,是永安侯嗎?”
一些跟隨而來的百姓們叫道:“當然啦!永安侯路上救了我們!這還有假!”
這士兵的驚駭頓時變成狂喜,趕緊派人去告知縣官,吵吵嚷嚷之中,城中百姓們也知道了。
望鳳河貧困,尤其冬天,到了夜間,百姓們怕冷又怕熬費燈油,所以一旦天黑就要入睡。
此刻聽見了動靜,也不顧冷了,紛紛跑出家門。
望鳳河的知縣倒還沒睡,得知消息,張皇失措地跑來。
起初以為是士兵們誤報,畢竟據他所知,楊儀是在武威的,怎麼會突然跑到他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此刻楊儀一行已經到了縣衙外,初十四親自把楊儀扶了下地,夏綺笑道:“是不是腿麻了?冬天騎馬是不好受的。”
楊儀確實覺著身上僵硬,靠在夏綺身上不能動。
卻對初十四道:“快看看車內的孩子們如何。”
初十四走過去,打開車門,突然愣住。然後嗤地笑了。
楊儀不知如何,被夏綺扶著走過來,向內看的時候,卻見那些孩子們橫七豎八,都已經睡著了,一張張小臉雖然臟臟的,睡容卻都極恬靜。
那些婦人們也紛紛圍過來,看到自家孩子睡得無邪,隻覺著一路辛勞寒困,都且不算什麼了。
“永安侯!”望鳳河的謝知縣趕到,惶恐行禮:“不知、不知永安侯大駕光臨……”
楊儀道:“知縣大人莫要多禮,這裡是我在路上遇到的蕭縣的百姓,本要去威遠,天黑不便,在你這裡歇息一宿,能不能請代為安排住處,飯食等?感激不儘。”
謝知縣的嘴唇哆嗦:“這這當然可以,隻是……”他欲言又止,咬牙道:“是是是,都包在下官身上。”
此時楊儀發現,他腳上一雙靴子,沾泥帶灰,邊兒上仿佛還裂了口子。
細看他身上,並沒有翻毛衣裳,隻一件官袍,底下可能套著什麼,但並不多,透出幾分孤寒。
謝知縣卻又笑道:“永安侯初來,就先歇在下官的縣衙裡,雖是寒微,至少還能遮風擋雨。”
楊儀若有所思地:“不必管我,且先安排百姓,他們走了半夜的路,已經乏累不堪了。”
謝知縣連連點頭,竟沒有叫主簿等,自己跑到跟前詢問一名老者,大概是問多少人,男女人等。
然後他很快就吩咐身邊的衙役,道:“分二十人,去驛館裡住,叫他們燒湯燒水,再分三十,安排到張員外家裡,拜托他好生看顧。”
又叫了兩個人來,道:“本縣孫員外,錢員外,王先生,陳大夫,蘇老先生,趙主簿家裡,各自領五個人去,叫他們照看……不對,趙主簿家裡才生了孩子,他家不要去了。”
竭力又想了會兒,回頭對身後跟著的小廝:“其他的人就都安排在縣衙。”
瞅見楊儀沒有進內,他便在小廝耳畔低低地說了兩句。
小廝趕緊入內去了。
初十四走過來對楊儀道:“這個地方太過窮困,暫時住一夜,明日再說吧。”
楊儀進了縣衙,正向內,一個婦人雞飛狗跳地迎了出來,嘴裡念叨:“要是騙老娘高興,看我不揪下他的耳朵!”
楊儀正不知是誰,一個跟著她的縣衙侍從道:“回大人,這是我們知縣夫人。”
楊儀大為意外,見這女子身上穿著一件棉襖,下方裙子,看得出都是舊的。
她遠遠地望著楊儀,驚喜交加,雙手往大腿上一拍:“真的是永安侯?哎喲!我還以為是唬我的呢!”
這婦人的聲音極高,一陣風似的卷到楊儀身邊,又趕緊跪地磕頭。
楊儀不明所以,忙要攙扶,斧頭搶先一步上前扶住。
謝知縣的夫人喜不自禁,趕緊將他們接了入內,迎到內室,屋內還算暖和,隻是……不像客房。
知縣夫人笑道:“請您稍等一會兒,我立刻換一床沒用過的乾淨被褥。”
楊儀製止:“不必,這裡是……”屋內的陳設雖然有些簡樸,但根據方位,卻也看得出是主人的房間,她試著問:“是貴夫婦的臥房?”
潘夫人呆了呆,笑道:“什麼‘貴夫婦’,嚇我一跳,橫豎永安侯您隻管住著,這裡燒著暖炕,彆的屋子裡沒有。”
“不可,我在這裡住了,你們呢?”
“我們不管在哪裡都行,怎麼湊合不了呢。好歹您來了這裡,就當自己家一樣,雖然有些破爛……”潘夫人似有點不好意思,又趕著道:“我去叫人燒水做飯,拿被褥,您先歇會兒。”
她竟不由分說退了出去。楊儀叫都叫不回來。
此刻初十四去外頭查看跟著來的百姓是否安頓妥當,楊儀看向夏綺,夏綺笑說:“這裡的人大概都這樣,他們這兒比不得彆的地方,這一間房隻怕是最能拿得出手的了,你就住在這吧,你身子弱,不可硬撐。”
楊儀歎道:“來到北境,真是像是見了世間眾生相。”才坐下又站起來:“不對,我得去看看仇大。”
她吩咐斧頭讓他好生陪著決明,正欲向外,卻見門口上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探頭探腦。
楊儀起初以為是跟百姓們一起來的哪個,那孩童卻小聲問道:“真的是永安侯嗎?”
楊儀細看他的衣著,也是一件小棉襖子,看著像是自己做的,針腳粗粗:“你是……”
門外薑斯道:“這是謝知縣的公子。”
小公子好奇地望著楊儀:“永安侯不是女子嗎?”
楊儀笑道:“我是啊。”
小公子摸了摸臉:“哦,真的是。”天真無邪地向著楊儀笑了。
楊儀喜歡這孩子可愛,發現他的嘴角似乎有什麼東西,給他輕輕擦去。
這一抹,卻感覺小孩的嘴唇很乾。無意中摸摸他的頭,也很熱。
她訝異問道:“你可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呀。”謝小公子搖頭。
但他身上異常的熱,手心更是。楊儀忙先給他診了脈,隻覺著體內確實是有些虛熱,但小孩兒穿的並不多,也不是風寒等症候,而且也說並無不適。
她想了想,隻得先叫孩子回去歇息,自己去看仇大。
仇大原本傷勢就重,本該靜養,偏偏又遇上了山賊。
楊儀怕有不妥,之前在車上給他服下的,是一顆能讓他睡個兩三時辰的藥丸,此刻他還未醒。
檢查過他的傷口,隻是稍微有些綻裂之勢,不算太差。
初十四從外進來,問了情形,說道:“我剛才問過薑統領,此人是如何行事的,以他這份才能,臨危不亂,進退有序,堪稱將才……若在定北軍中,也絕非籍籍無名之輩。”
楊儀點點頭,想起此人在馬車裡曾“玩笑”說讓丟下百姓,心裡卻又有些異樣。
初十四摸著下頜道:“就是覺著,他身上的味兒不太對。”
楊儀問:“什麼味兒。”
初十四說不上來,可這次楊儀跟百姓們能夠全身而退,多虧他及時示警,提前準備。
不然倘若是在平地上遭遇土匪,雙方勢不可免是會一通混戰,土匪人數又多,隻怕那些百姓人等至少會死一半兒,且勝負未可知。
全靠了他,如今百姓們竟沒有任何死傷,順利撐到了援軍到來,反敗為勝。
楊儀見初十四沉吟,也就沒問,把仇大的衣裳收拾好,無意中發現他身上沾著一根頭發,便隨手給他拈開。
正要將發絲扔了,燈影下有什麼一閃。
楊儀微怔。
把頭發舉高了些,楊儀細看。
原來這頭發一半兒烏黑,但從發根處往外,卻竟是……銀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