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鹿山,鹿鳴縣。
鹿回頭客棧。
薛放之前並沒有點兵帶將,隻是帶了老關等幾個心腹,加起來也不過百多人,喬裝改扮,分批而入。
距離藏鹿最近的縣城是鹿鳴縣,兩地之間也不過是十數裡開外。
奇怪的是,藏鹿作為北境之中最大的匪幫,卻一次也沒有侵擾過鹿鳴。
近年來甚至極少攔截過路客商等,實屬罕見。
他們在縣城內落腳,商議先行去藏鹿山腳看看情形。
於是薛放暫且留在城中,派了幾個侍衛假扮路人。
不料人一去,便杳無音信,等到次日仍是不見回轉。
眾人料到是出了事,老關道:“這藏鹿能稱為北境之首,必定有彆人不能及的本事,興許我們派去的人行事不密,給他們看出了端倪,這次我親自帶人去瞧瞧。”
薛放有一種不太妙的預感,之前似乎一進了鹿鳴地界,就有種被人盯著的感覺。
出自本能,他道:“我看你還是彆去,萬一人家張開網等著了呢?”
老關道:“他們勢力再大,也不至於就真的這麼無所不能。我儘量小心,一旦察覺不對立刻回頭就是了。這樣也能試探出對方的底細。”
薛放明白他從來最為謹慎,到底答應了。老關帶了五六個好手,都假裝是過路客商,離開鹿鳴。
當天便沒有回來。
薛放立刻確認情形不妙。
這日,店小二過來送茶飯,薛放隨意問起了藏鹿山的事情。
小二笑道:“客官,那可是大匪窩,我們這裡都不敢提。橫豎他們也不來城裡做亂,跟他們相安無事的就行了。”
薛放道:“我看這鹿鳴城很是富庶,藏鹿那樣大的賊頭,肯放過這麼肥的肉?”
“有道是兔子不吃窩邊草,”那小二點頭哈腰地:“大概是這個道理。”
“既然他們不吃這裡的草,那吃哪裡的?據說藏鹿山上兩千多的賊,難道他們都是喝風的?”
“這當然不會……”小二一頓:“聽說他們在山上也有田有地,而且有時候搶一宗大的,就夠幾年的吃喝了。”
“你知道的倒是挺清楚。”薛放笑道。
小二忙道:“鹿鳴這裡的人都知道……也不是什麼絕密。”
薛放點點頭:“那如果有人想要滅了藏鹿呢?”
小二臉上的笑有點掛不住,趕緊說:“客官,千萬彆說笑,好好地誰跟他過不去?何況,那麼大的一座山,兩三千的人,哪裡是說滅就能滅了的?若是滅不了,惹得他們不高興了之類的,豈不是弄巧成拙?”
薛放道:“你跟他們卻是一條心。”
小二嚇了一跳,擺手:“客官哪裡的話,我不過是因為客官問,所以就為了您著想,多回了幾句,您要是這麼說,小人就不敢回了。”
“你是個伶牙俐齒會說話的,”薛放摸了摸身上:“本想賞你銀子,可惜我的銀子都給伴當的帶去了,他也不知被什麼絆住了,一直不回……等他回來再賞吧。”
小二一點不惱,笑嘻嘻道:“那我就先多謝客官了。”
他退了出去,掃了眼廊下,便下樓。
才到樓梯口處,就見門口外有個窈窕的身影一晃。
小二眼前一亮,趕緊迎了上去:“金大姑娘怎麼有空來了?”
少女將臉揚起:“怎麼我不能來麼?我自然是來看有沒有熱鬨。”
小二笑道:“這裡有什麼熱鬨的,倒是聽說聚同春那裡請了有名的南戲班子,姑娘不去看看?”
金姑娘哼道:“我稀罕聽他們咿咿呀呀的?最近這裡有沒有從武威來的客人?”
小二嚇了一跳:“姑娘怎麼這麼問?”
金姑娘道:“我當然是想聽聽新鮮話……”
這少女身後一個丫鬟笑道:“我們姑娘惦記著永安侯的故事呢,之前那些話聽了多少遍了,所以打聽還有沒有什麼新的。”
小二笑道:“哪有什麼新的,無非是在武威那裡施回元湯的事,對了,咱們這裡不也要學著施嗎?據說是欒知縣跟金員外等幾位富戶商議過的?”
金姑娘道:“誰知道,哼,又不是永安侯親自在這裡,我才不稀罕。”她說著東張西望,突然看見二樓上薛放靠在欄杆上,正向下望著他們。
小二之前隻顧跟著這金姑娘說話,竟沒有留意二樓,順著金姑娘的目光看去,微微一驚。
趕忙笑道:“七爺。您有什麼吩咐?”
薛放笑吟吟道:“沒什麼吩咐,就是看看熱鬨。”
金姑娘本來正盯著他,聽他說“熱鬨”,便道:“什麼熱鬨?你在看的明明是我們,我們哪裡有熱鬨給你看?”
薛放道:“我看姑娘就挺熱鬨的。”
“呸!”金姑娘顯然不是那種嬌養深閨的,立刻叉起腰來:“你這小白臉,敢調戲我!你下來,看不打的你跪地求饒!”
小二聽得頭皮發麻,趕忙過來調停:“姑娘息怒,這是南邊來的一位客人,不是有意調戲。”
金姑娘氣道:“我看他就不是個知道規矩的人!你還看,再看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薛放笑道:“規矩我知道的有限,不過我來的時候正好經過武威,哎喲……我的運氣怎麼那麼好,居然看見了永安侯。”
金姑娘大有要上樓揍他的意思,聽了這句,整個人好像泄了氣:“什麼,你見過永安侯,當真嗎?”
薛放笑眯眯:“我還不止見過呢……”
金姑娘指了指他,又問小二:“你不是說沒有武威來的人嗎?他是扯謊呢還是真的?”
小二叫苦不迭:“姑娘,你還是回家裡去吧,不然員外知道了,一定又要生氣。”
金姑娘啐了口:“我本來想去武威,又不許我去,在城裡轉轉也生氣?我又不是個雀兒,得關在金絲籠子裡!”
正在這時,冷不防兩個青年男子從外走了進來,一眼看到金姑娘生得美貌,神態刁蠻,不由彼此交頭接耳,大有說笑之意。
金姑娘瞥見了,正是心裡有火:“你們在看什麼?”
一個青年意味深長地說道:“姑娘生得花容月貌,我們自然是在稱讚。”
金姑娘嗤之以鼻:“我用你稱讚了?你是什麼東西,獐頭鼠目的。”
那青年不悅:“我們並無惡意,姑娘何必出口傷人?”
“我出門兒,可不是給你這種人評頭論足的。識相的快給我滾!”
另一個男子嘖道:“好潑辣的娘們兒,你自己跑到客棧裡,跟男人飛眉吊眼打情罵俏的,又是什麼好貨色了,我們尚且沒動你……”
小二臉色一沉,金姑娘卻不等他說完,上前一個耳光甩過去。
那人猝不及防,被打的怒不可遏:“臭娘們……”
剛要動手,金姑娘一腳踢出,竟將他踹的倒飛,旁邊那人見勢不妙,伸手抓向她,卻給她反擒住手腕,用力向下一撞,便折了那人手骨。
她的武功居然不俗,兩個青年明明比她高大健壯,竟完全不是對手。
刹那間,兩人倒在地上,吱哇亂叫。
樓下的食客住客都驚呆了,眼見騷亂,小二急忙找人上前,把那兩個人扶著扔出去,一邊安撫道:“無事無事,大家不必驚慌。兩個地痞而已。”
薛放在樓上看到這裡,便回房去了。
金姑娘動了手,稍微消氣,但意猶未儘。
抬頭看看,見薛放不在,便懊惱:“那個人呢?”
“好像是回房去了,”她身邊那丫頭小聲道:“姑娘,那個什麼七爺……長得還真好看。”
金姑娘嗤之以鼻:“小白臉有什麼好看的,長得越是好看的男人越是沒用。”
丫頭道:“我怎麼聽說,那個新任的薛督軍長得就挺好。”
金姑娘搖頭:“太好看的話就是繡花枕頭,我最看不起那種塗脂抹粉的小白臉。”
丫頭眨眨眼,道:“聽說那薛督軍是姑娘最欽佩的永安侯的未婚夫婿呢,他要真沒用,那永安侯豈不是虧了?”
金姑娘也努嘴咋舌地說:“可惜了永安侯,該給她許個我爹那樣的男人才行。”
小二在旁聽得哭笑不得:“我的姑娘,彆惹事了,快回去吧?”
就在這時,兩個金府的家奴找了來,進門催促道:“老爺已經知道姑娘又跑出來了,正發火呢。快回去吧。”
金姑娘咬牙切齒:“誰這麼嘴快!”話雖如此,卻不敢違抗,趕緊跑出門去。
等金姑娘去了,客棧內才有人竊竊私語,有的問這姑娘的來曆,知情的便說:“這都不知道?鹿鳴城裡最大的財主,就是金員外,據說他在南山那裡有一座礦,銀子成河成海。連知縣大人見了他都要客氣三分。”
小二見金姑娘離開,客人們也安靜下來,便悄悄往後麵角門去。
後院,鴉默雀靜。
走了片刻,來到一扇門前,在門上敲了一短兩長,裡頭立刻有人開門。
屋內還有兩個人在,見了小二便迎上來:“哥哥,剛才怎麼回事?我們差點沒忍住出去瞧瞧。”
“大姑娘又來鬨了一場。這隻是小事。”小二頓改方才的卑微,在椅子上落座。
兩人對視,又問:“還有彆的事?”
小二擦擦額頭的汗:“是要命的,方才那位住二樓客房的爺找我去問話,怎麼聽他話裡話外,好像看出什麼來了。”
旁邊一人驚愕道:“想必是哥哥露出破綻給他發現了?”
小二皺眉道:“這麼多年了,我難道會不懂事?素日放倒過多少英雄好漢的,又有哪個看出破綻來的?倒是這個人,年紀不大,好厲害的一雙招子。”
“招子”,便是他們的黑話,乃是眼睛的意思。
“就算他看出來,無憑無據的也沒什麼……他都說什麼了?”
小二皺眉:“聽他的語氣,倒像是個當官的,要對山上不利……對了,之前被綁了的他的那幾個同夥如何了?”
“敢對山上有什麼企圖的,換了以前早殺雞儆猴了,可是最近大當家交代過,讓不許隨便殺人,卻不知原因。這會兒應該都綁在山上了。”
小二歎道:“這倒也罷了。至今仍是摸不清他們的身份,到底是何方神聖……”
“不是說是中原來的客商麼?不會真是當官的吧,那個帶頭的年紀又輕,就算是官,也有限。”
小二冷笑:“我們在這裡這幾年,什麼樣的人物沒見過,是什麼身份,一上手就能看出七八分,這些人嘛,其他幾個有點兵氣,就是那個楊七爺,讓人琢磨不透。”
“哥哥,實在棘手的話,不如弄點藥麻翻了再說。”
“我雖也這麼打算過,卻又怕打草驚蛇,弄巧成拙,”小二忖度,又低聲道:“何況當初大當家一再交代,讓咱們絕對不許在鹿鳴城裡鬨事,豈可壞了規矩。”
大家商議了一陣,小二道:“我再試試看,他要口風不對,那少不得給他吃點兒‘一日醉’。總之大家行事務必謹慎。”
他交代過後,起身出門。
不料才將門打開,就見門外不偏不倚站著一個人,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