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人才沒聲了。
這一場戰中,死了三個士兵,還有些受了傷的,兩個太醫幫忙處理了。
正欲趕路,忽然有個聲音從官道上傳來:“楊太醫,救命,救命……”
楊登眾人回頭,不知何事,定睛看時,一驚,原來那路上跑來的,正是之前在留城那個背著父親的男子,他居然追了上來。
大家都覺著不可思議,付逍道:“那個老者不是已經死了麼,這是乾什麼?”
說話間,那人已經跑到了跟前,跪地道:“楊太醫,你是神醫,是永安侯的父親,你一定可以救我爹!”一邊說話一邊開始亂磕頭。
楊登知道他恐怕是迷了心了:“那位老先生已經、下世了……請莫要傷心過度……”
那人道:“不可能!永安侯是能起死回生的菩薩,你是她的父親,你怎麼會救不了?你先前都沒有仔細看,怎知道救不了?求你回去再給看看!”
楊登無可奈何,歎息:“永安侯也不是神仙,莫要聽信那些傳言。”
那男人卻盯著楊登,忽然道:“你胡說,你又不是永安侯,我知道了……我還是去找永安侯!她一定可以救得了!”
楊登見他竟有些瘋傻之狀,於心不忍,便上前將他扶了起來,溫聲勸道:“你去找永安侯也沒有用,老先生確實已經仙去了。你還是回去,好生將人安葬,入土為安吧。”
“你說什麼!”男人臉色大變。
此刻羅洺正指揮眾人檢查車上的藥,收拾殘局。
付逍發現曉風仍是不太對勁,便拉著他,查看他是否受傷。
小梅跟小連站在楊登身邊,看到這時侯,小梅隱隱地覺著異樣,急忙上前要把楊登拉開。
就在兩個人奔過去之時,男人在地上撿起一樣東西,用力向前刺去。
楊登完全沒想到竟會如此,身子一震。
“登二爺!”小梅雖沒看清,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大叫了聲。
與此同時是小連尖聲道:“二老爺!”
付逍跟羅洺眾人聽見動靜,紛紛轉頭,卻見楊登踉蹌後退,卻給小梅跟小連一起扶住。
插在楊登腹部的,正是之前被小梅斬斷的那流民所用的長矛的矛尖。
那男人兀自發瘋般叫道:“你這個庸醫,騙子!殺了你!”
付逍衝過去,無法可想,挾怒揮拳重擊,直接將那人打的直接跌飛出去,昏厥在地。
眾人圍住楊登,卻見鮮血從他的腹部湧了出來,那樣濃稠的顏色,把在場眾人的眼睛都染紅了。
留城的知縣趕到。
據他調查說,那男人本就有些瘋傻,之前一直惦念說永安侯能治好,還想帶著他父親去武威。
聽說永安侯離開了武威,又被家人勸阻,才罷休。
如今正好楊登從這裡經過,他如何能夠放過。大概是被楊登的話刺激,竟然……
付逍痛心徹骨,追悔莫及,無法可想。
金員外的眼線在北境各地都有,他得知消息,立刻告訴了薛放。
薛放馬不停蹄,趕到了留縣。
一步進縣衙,衙門內的氣氛,讓薛放意識到了迎接他的是什麼。
……雖然在來的路上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楊登的房間外,擠著好些孩童,都是他從之前那村子裡帶出來的。
先前知縣受楊登所托,已經叫人帶他們洗漱過了,每個人都換了新衣裳,但此刻,孩子們都哭的眼睛通紅。
薛放看著從門口走出來的羅洺,屏住呼吸進了室內。
付逍一點頭,小梅叫道:“十七爺……”聲音哽咽。
薛放顧不得看彆人,隻望著榻上。
楊登躺在那裡。
“登二爺,”薛放上前,假裝無事地笑:“登二爺……你怎麼來北境了,為什麼……不事先告訴一聲?”
楊登本閉著雙眼,麵如金紙,聽見薛放的聲音才慢慢睜開。
他的眼神有些渙散,聲音微弱:“是……是十七嗎?”
薛放是個見慣生死的人,怎會看不出現在是怎樣……他抿了抿唇,竭力壓住那悲慟的顫意:“嗯,是我呢,登二爺。”
楊登看了他一會兒,精神稍微地好了些許:“十七,你來了。”他的手動了動。
薛放緊緊握住:“是。”
楊登的眼珠轉動,似乎在尋找:“儀兒……”
“楊儀、在路上,很快就到了,”薛放刻意地笑,卻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經通紅:“放心吧登二爺,等楊儀到了,你就好了。你當然相信她的,是不是?”
“嗬,”楊登似欣慰地笑了笑:“是啊,我當然是、相信儀兒的……”
他咳嗽了聲:“不過,她可不是神仙啊。倘若她是神仙,我便……要叫她、先把自己的身體弄好才是。”
薛放垂眸,聽見自己咬牙的聲音。
楊登說了這句,精神卻似乎好了些:“十七,你扶我起來吧。”
他的腹部,還殷著血,把袍子都濕了。
那長矛刺中了他的臟器,導致了很嚴重的內出血。
薛放一猶豫,還是照做。
楊登似乎已經不覺著疼了,他靠著薛放,長籲了口氣,臉色也開始轉好。
薛放心驚肉跳,扶著楊登的手都開始發抖。
而在榻前的付逍,小連小梅等看了,也都各自魂驚,他們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你們彆擔心,”楊登卻微笑:“我自己的情形我自知道,雖見不到儀兒有些遺憾,但倒也慶幸她不在,不然的話,以她的心性,救不了我……怕又要自責了。”他又笑:“那個孩子就是這樣……太、太心軟了……”
薛放低頭,這會兒他已經不能再強顏歡笑了。
“正好,我也有幾句話跟你說。”楊登垂眸看向薛放。
薛放喉頭幾動,生生地忍住淚:“登二爺,您說。”
“你該改口了,”楊登和藹地望著他:“這已經是十月了,你們兩個的婚期在九月,按理說這會兒……你們已經是夫妻了,是不是?”
“是,”薛放揚首笑道:“我們已經是夫妻了,嶽父大人!”
楊登聽見一聲“嶽父大人”,似很快活,笑了出聲。
望著薛放,看見他笑容燦爛,而雙眼之中更是璀璨閃爍,那是淚影。
“十七你……極好的,從小我就喜歡,”楊登滿是欣慰地,又歎息:“隻是我……很對不起儀兒,如今她能夠……跟你結成夫妻,我是、放心的,把她交給你,你要好好地待她,疼她護她……好麼?”
小連這會兒已經忍不住了,淚流個不停。
她生怕自己哭出聲,捂著嘴扭身跑了出去。
小梅低著頭噙著淚,跟了出去。
薛放點頭:“當然了,您放心。我還要跟她一起孝敬嶽父大人呢。”
楊登品著他的“嶽父大人”,目光中閃過一點徜徉:“是啊,是啊……要一起……”
眼前有些恍惚,楊登似乎看到自己在離京的時候,遠處那山坡上一道身影,她戴著冪籬,默默地望著自己。
但很快,這影子淡去。
最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她從一叢姹紫嫣紅的菊叢內站起來,烏發邊兒綴著一朵小白菊,正半嗔地盯著他:“你這個呆頭鵝,誰讓你亂摘我的花兒!”
“小蝶……”楊登長籲了口氣,麵上露出喜悅的笑。
籬笆內花叢中的少女明媚嫣然,衝著他招招手。
楊登隻覺著渾身前所未有的輕鬆自在,他忙不迭地邁步,向著她飛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