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一人走了進來,正是跟隨胥烈的摩天死士之一的兌三。
他的頸間纏著細麻布,進內用北原話說道:“方才這位大人所說,句句屬實,少主被猛虎所傷,連我也不能救,危急關頭,想到周朝永安侯,便懇求她援手。如今少主正在神鹿城休養。請各位務必同意此人的請求,不管怎樣,先要保證少主安安穩穩地返回。”
大家聽完,一個武將橫眉怒眼地嗬斥道:“你還有臉說這話,必定是你們保護不力!為何不自裁謝罪!”
兌三麵不改色,道:“等少主平安返回,我們自然以死相報。”
特使則出聲道:“既然是麵對野獸,他們也已經儘力,何必現在興師問罪。而且周朝的提議也並無過分,就算現在答應他們議和,隻要等親王安全返回,再打不就行了?你們再在這裡大呼小叫,我便要回稟皇後,說你們想害親王。”
大家一聽,頓時都偃旗息鼓了。
趙世見狀,便道:“既然這樣,那五十裡邊界應該暫時並無異議了,等烈親王好轉,自然將他送回,但之前親王曾也帶回過一人,這次還請叫他先跟我同回。”
一個將領問道:“你說的是誰?”
趙世道:“北境監軍,俞星臣。”
大家麵麵相覷,雖對此事有所耳聞,但俞星臣是胥烈拿住派人送回來的,他們無法插手。
特使沉吟道:“既然人是親王拿住的,如今為親王之故,將人送回,也是應當的。”
一個將領道:“但如今親王尚未回轉,豈能將人放了?”
特使道:“他們已經儘力在救治親王了,方才摩天侍的話難道你沒聽見?若不是大周永安侯相救,親王此刻隻怕危殆!”
將領們感覺他仿佛很偏向趙世一行,但這特使是皇上派來的人,自然權高位重,所說所行,應該也是皇上跟皇後的意思,於是都噤聲。
一輪商議過後,眾將士謀臣退下,趙世走到那特使身旁,笑道:“幸虧有特使在這裡,不然,這些魯莽的武將還真的很難辦。”
特使笑看著趙世:“好說,你們周人辦事漂亮,隻要烈親王無恙,我們當然也不能辜負了美意。隻是且莫操之過急,我還要向上稟告……請稍等片刻。”
趙世雖詫異,卻並不流露出來,隻笑道:“請。拜托了。”
兩人相視一笑,特使便先行帶人去了。
這邊趙世也帶人向外走。
今日這番會談,出乎意料的順利,其中自然是這特使之力。
而這特使也不是無緣無故向著趙世跟大周的。
一來,特使是想保住胥烈無恙,二來,也是因為之前,北原這邊兒,也有人做了相應的疏通,投其所好,送了好些的金銀古董等物與特使。
就如同北原有細作在周朝一樣,周朝在北原,自然也不乏一些可用之人。
而此刻為大周周旋的,卻是在北境乃至北原、鄂極國三國之間都能遊走的一種以行商為生的博特人。
那特使已經吩咐過了,趙世出了王衙不多會兒,便有士兵將俞星臣帶到。
兩人才碰麵,“你不該來。”俞星臣便說了這樣一句話。
他看了眼身側的北原的侍衛,垂眸。
趙世望著他一身破爛寒衣,臉頰如青玉一樣,是被凍狠了的顏色,心頭一酸,拉住俞星臣:“你受苦了。快把這個脫了!”
俞星臣哪裡在意這個,推開他:“趙大人……”
趙世卻又去解自己的衣袍:“快脫下來,換我的!”
那幾個監視著的北原的侍衛見狀,笑著說了兩句話,走到了門外。
趙世不由分說,非得讓俞星臣把那破衣裳都脫下來,把自己的給他披上。
俞星臣是凍弱了的人,哪裡能夠抵得住他的動作,眼見趙世跪下去要給他脫靴,俞星臣狠狠打了他一下:“趙大人!”
趙世跌坐在地上,抬頭看向他。
俞星臣看了眼外頭的侍衛,想了想,說道:“之前定北城的戰敗,怎麼回事。”
他一改京城口音,竟用的是江南地方的話。
趙世一愣,繼而明白他是怕北原人聽見。
當下定了定神,也小聲用吳語回答道:“薛督軍本來想親自來,他不放心。”
俞星臣眉峰微動,手握緊:“所以這次,真是故意。”
趙世見他竟然猜到了,便道:“正是要趁著這個機會將你搭救回去。不然的話……”
俞星臣心頭一陣驚悸。
他早覺著定北城這一次的戰敗有些蹊蹺,聽趙世這語焉不詳的兩句,他便明白了。
薛放一定是想打一場大仗,而如果一旦雙方開戰,不管大周是輸是贏,對身為“俘虜”的俞星臣而言都大為不利。
所以要提前把他救出去。
而如今胥烈在楊儀的手中,又借著這次“戰敗”,正是最好的時機,北原人不至於生疑,成功的可能性也大。
但……
俞星臣閉了閉眼睛,想起那些在黑牢之中的俘虜們,以及被馬奴殘殺的周人。
“不必以我為要,”俞星臣搖頭:“北原人未必真的會中計,假如給他們識破,你也逃不了,隻讓薛十七放手去打便是!如今你速速回去,我還有一件事要拜托……”
“不行!”趙世怎能答應,抓住他的手道:“事情已說定了,他們已經同意讓我帶你走!”
“同意了麼?要真同意,這會兒我們已經離開了。”俞星臣盯著趙世。
他的臉色雖憔悴難當,可雙眼卻依舊清明銳利。
趙世一頓,想起那特使的話:“放心,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等那特使請示過後,便……”
“請示?”
“是,我們已經買通了這特使,他已經首肯,如今隻是過最後一道關……”
“最後一道……”俞星臣盯著趙世:“這特使是什麼來頭?”
趙世道:“是北原皇帝身邊的人。所以那些人都不敢違背他。”
“他說請示,是說傳信回北原皇都,還是如何?”
“這……”趙世答不上來,“看他的意思,像是立刻就會有回複。”
俞星臣的眼睛睜大,望著趙世,心中突然想起了昨日見過的那個小殿下。
“不對……”俞星臣屏住呼吸。
“什麼不對?”趙世驚愕地問。
俞星臣咬了咬唇,乾裂的唇被他這麼無意中一咬,竟滲出血來。
趙世慌得趕緊要給他擦拭,俞星臣用力推他一把:“你快帶人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你說什麼!要走也是一起!”趙世不解。
俞星臣急得咳嗽了幾聲,斷斷續續道:“你不知,現在……祖王城這裡,一定有、有北原皇族的人,多半是……北原皇後身邊……總之會拿捏住那特使,此人必定不是那麼好哄騙的……”
趙世呆呆怔怔,但卻知道俞星臣既然開口,那便很少有出錯的:“皇族的人?皇後身邊?”
俞星臣正要開口,忽然屏息。
他聞到一股很清淡、但聞起來就知道極昂貴的香氣。
趙世看他臉色有異,本還要問,忽然掀了掀鼻子:“這是……哪裡來的香味兒?”
俞星臣抬眸看向門口。
還未見到人,他先看到一點素白無塵的細紗影子,隨風輕輕擺動。
而門口的北原侍衛們,都已經紛紛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