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烈滿以為會牢牢困住他。
可哪裡想到,這個人不管在哪裡,都是不容小覷,令人震驚。
除非……早就一刀殺了。
其實,當時胥皇後在離開祖王城的時候,心中也閃過這個念頭。
此人實在太過可怕。
情形緊急,就算帶不走,也該一刀殺了。
然而俞星臣的神情那樣坦然,而他主動來警告胥皇後讓她離開的行為,又著實讓向來聰慧的胥寶沁心中慌亂、驚悸而迷惑。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滿可以把她跟合都一起埋葬在這裡。
而且看著俞星臣的臉色,胥皇後看得出,他一點兒不怕,那是一種近乎於視死如歸的態度,又像是有恃無恐地有什麼超然後路。
殺——這個念頭在皇後心中轉過,又飛快放棄。
不殺的原因很複雜,但不帶俞星臣的原因很明確。
他們在跟雪峰爭時間,多帶一人便多一個累贅,而且皇後……忽然有些害怕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周男子。
太可怕了。
誰也料不到,俞星臣心中在想什麼。
倘若帶了他上路,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誰知道他到底……有沒有什麼令人防不勝防的後招!
皇後不殺,也是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幾乎是一種本能,胥寶沁知道——彆太逼急了這個人!
此時,麵對胥烈的感慨,俞星臣沉吟默然。
“皇後跟合都……”胥烈盯著俞星臣。
昨兒沒有胥皇後跟合都的消息,胥烈心中一直惴惴,這也是他所最惦念的事。
俞星臣道:“在雪崩之前,我已經提前告知過娘娘,若無意外,他們此刻應該已返回了帝京。”
胥烈的眼中閃爍著驚愕之色,他望著俞星臣:“你為何這麼做?”
“皇後娘娘跟我說了許多……舊情往事。我當時隻是為了脫身……何況,還有個小王子。”
胥烈心中的滋味十分複雜:“不管如何,多謝。”
俞星臣抿了抿唇。
胥烈卻又歎道:“那,你將把我如何?我對俞監軍你,還有何可利用的?”
俞星臣道:“以你對於北原的了解,接下來,他們會怎樣?”
胥烈想了想,沉默。
俞星臣瞥著他,淡淡道:“對了,有一件事……皇後跟小王子,在祖王城曾被人刺殺……”
胥烈的眼神一利:“是什麼人?”
俞星臣道:“跟隨皇後的侍衛說是周奴,但是皇後卻並不這樣認為,她告訴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國也一樣。”
胥烈眸色暗淡。
俞星臣道:“你可知是何人所為。”
胥烈閉上雙眼,過了片刻道:“你方才問我,接下來北原將如何……之前的鐸親王,是太後的親侄,蒙岱,也是太後一脈的乾將,我姐姐是皇後,但太後的外甥女是皇妃,而且當初,太後有意讓那女人做皇後,隻是皇上執意要娶我姐姐。你該明白了吧。”
俞星臣道:“原來是太後的外戚跟胥氏不對付,怪不得皇後不肯追究那刺客。”
胥烈思忖片刻:“按照我對太後一派的了解,一再碰壁,他們絕不會就此偃旗息鼓。”眉頭深鎖,胥烈道:“但也要看朝中的博弈以及皇上的意思,但……監軍你必須要做好準備,因為一旦北原真的要繼續動武,那就一定會是傾國之力。”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四。連續吃了兩次大虧,若北原真的要繼續戰,那自然便會兵力加倍,以雷霆壓倒之勢前來。
俞星臣也是懷著這種隱憂,故而來探胥烈的口風。
如今見胥烈所說跟他所想一致,心頭微沉。
兩人一時都沒有開口,隻聽見地上炭盆時不時發出劈啪的聲響,以及北風敲窗,呼呼如虎嘯。
然後,胥烈道:“為何我姐姐會同意,先放周朝的人回來?”
俞星臣道:“自是用閣下做的交換。”
“隻是如此?”
四目相對,俞星臣知道了他的意思:“你是說……曉風?”
這兩個字出口,胥烈微微坐直,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俞星臣:“曉風、真的是……”
“我不能確定,隻是有一個推測。”俞星臣回答:“不過既然少主也見過了曉風,那不知少主作何感想。”
胥烈一陣頭暈,又忙問:“我姐姐,知道了此事?”
“是。”
“她……”胥烈盯著俞星臣,眼角微紅:“她怎麼樣?”
俞星臣的心底又出現早上天不亮,金頂的雪峰,以及雪峰之下、雪地之中那藍眸朦朧的女子。
他道:“皇後覺著,海納已死。所以對此不甚相信。”
胥烈嗬了聲,搖搖頭。
俞星臣道:“如何?”
“你沒經曆過,自然不知姐姐是怎麼過來的。”胥烈的聲音極低,幸而屋內靜謐非常,“那一段時間,她傷心欲絕,不吃不喝,仿佛也已死去。在經曆過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之後,她怎會再輕信,海納還活著。”
俞星臣的目光從胥烈麵上移開,盯著麵前的火盆。
他的雙腳因為靠近了火盆,又開始癢痛起來。而他的手背,也再度發了紅,他隻能將衣袖拉起遮住。
“我有一事不解。”俞星臣忍著那股難熬的癢痛:“少主本能夠順利回到祖王城,為何竟會在神鹿小城耽擱。”
胥烈回神:“哦……我已經說過,我為了尋找……一處寶藏。”
“是什麼寶藏?”
“嗬,”胥烈抿唇:“自然是珍稀之極,我一時好奇罷了。”
俞星臣瞥著他,終於點點頭。
他站起身,向後退開一步,距離那火盆遠了些:“少主自安。”
俞星臣轉身欲向外去。
胥烈看著他凜然如竹的背影:“既然提起了神鹿小城……我也想起一件事。”
俞星臣止步。
胥烈道:“永安侯的身體一直不太好,那日她病中昏迷不醒的,一直在叫一個人的名字。”
俞星臣微微蹙眉:“哦?這個有什麼必要告訴我嗎?”
胥烈盯著他:“監軍自然知道她叫的是誰,但……怪就怪在,她還喊了另外一個人。”
俞星臣深深吸氣,回頭。
胥烈似驚奇地:“我孤陋寡聞,又好奇,所以想打聽打聽俞監軍,你可知道哪一位是永安侯口中的‘三爺’?”
俞星臣的雙手陡然握緊,原本綻裂的凍瘡猛地刺痛,仿佛被刀子割了一下。
胥烈喃喃:“總之我覺著,此人是對永安侯而言極重要的……畢竟,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除了薛十七,竟然還能想到此人……”
話未說完,俞星臣淡淡一笑。
這一笑似了然,又像是無所謂。
他沒搭腔,也沒聽胥烈再說下去,隻轉身拂袖出了門。
叫侍從去取了凍瘡膏來,把手背上又塗滿了。
聞著那淡淡的鬆香氣,俞星臣覺著自己的心也該用什麼靈丹妙藥,給塗上一塗。
正想請付逍眾人來議事,門外羅洺匆匆進內,著急道:“俞監軍,京內來了欽差。請俞監軍速去接旨。”
俞星臣緩緩起身。
欽差本以為薛放跟楊儀皆都在城中,不料並不見人。
“俞監軍,這……”那公公十分疑惑。
俞星臣道:“楊院監如今停棺在留縣,先前戰事緩和,薛督軍同永安侯一並前往……”
太監“啊”了聲,臉上也露出了難過之色,說道:“皇上的旨意,正跟楊院監和永安侯相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