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浴池那邊兒,楊儀叮囑小甘,讓她不要泡太久,又給她診了脈,確定無礙。
小連讓楊儀靠在池子邊上,拿絲帕給她輕輕地擦拭,一邊說:“姑娘,還是彆操勞了,身上越發沒有什麼肉了,我真怕這池水把你浮起來。”
小甘也靠坐在楊儀身旁,道:“可不是麼?我心裡後悔往北境來這一趟,但其實又知道,就算不來,也必是不放心十七爺的。而且倘若不來,就算十七爺能鎮住定北軍,那百姓們誰理呢?他們也是極可憐的。”
“是啊,若姑娘不來,就算把北原人打跑了,這一個冬天這樣冷,得多死多少人?”
小甘忽然道:“斧頭說昨兒晚上那幾聲雷響,是因為一隻白狐狸?還說那狐狸跑到姑娘身邊的時候,雷聲就停了……我也曾經聽老人們說,這精怪們渡劫,要找個有大德行的人,那樣雷公爺爺才不敢劈,我想必定是這個道理。”
小連小心翼翼地梳理楊儀的頭發,也跟著點頭:“就是這個理。”
楊儀心裡在想春安縣內的情形到底怎樣,聽她們兩個閒話,便道:“說你們兩個磨牙,越發會磨了。”
又對小連道:“不用管我,你們自己自在泡去。”
楊儀知道自己的體質虛弱,不能泡太久。但也貪愛這溫泉水的滑暖,隻過了兩刻鐘不到,就有點虛不能受了。
梳理妥當,烘乾了頭發,心想該問問那路通了沒有。
心念一動,楊儀突然想起來……之前好像沒看見黎淵。
黎淵騎著白兔,被白兔帶著來到了出事的地方。
因為天放晴,也大亮,路上已經有行人了。
但此處的行人卻都停止不前,一個個麵色駭然地看著地上。
就在前方路上,有一具極駭人的馬屍,身首異處,血幾乎把官道都染紅了,順著流入溝中。
而且在馬屍之前,又有一具人的屍首橫在那裡,地上鮮血狼藉,不知如何。
路人們正驚懼地議論紛紛之時,白兔長嘶了聲,停下。
黎淵飛身落地,撥開人衝到前方。
他先看向地上那具屍首,當看清那人的衣著打扮之時,總算能先鬆了口氣。
然後又掃了眼數丈外的馬屍。
地上是淩亂的腳印、散落的箭簇,以及大片大片的血跡,就好像是潑了一盆盆的朱砂一樣觸目驚心,隻難以想象如此大量,竟是血。
黎淵竭力讓自己定神。
掃過在場路人的臉,他抬頭看向兩側的山岩跟廣袤的山林。
馬匹的死狀讓黎淵意識到了什麼。
他比量了一下馬兒立著之時被斬首的高度,仔細端詳,雖不曾發現那奪命的線,卻在旁邊的山岩上看到了一處鑿過的痕跡。
雖不曾聽過小林訴說經過,他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
但薛放現在在哪兒?
地上的屍首,是被一刀斷了喉嚨,這應該是薛放的手筆。
把屍首的蒙麵帕子摘下,那是一張平平無奇看不出來曆的臉。
黎淵死死盯著那屍首,以及周圍的箭,他狠狠地咬了咬唇,讓自己設身處地,想象當時的事發經過。
薛放應該是為護住小林,才把這許多冷箭打落,但他知道寡不敵眾,而小林無法自保。
所以他儘量擋住了進攻的刺客,把小林扔到白兔背上。
刺客應該是被他絆住了,又急欲要置他於死地,所以不肯分神去追小林。加上白兔的腳程又快,這才給小林逃出生天。
但薛放……
——薛十七!
黎淵的心竟罕見的亂了。
想到之前神廟門前的告彆,他心裡有個聲音:“你可千萬不要有事!千萬不要讓我……”
他用力過狠,唇間門多了一點鐵鏽氣,那是咬破了唇滲出的血。
而腦中微微清明。
他看見薛放將近身的一人格殺,然後,為掩護小林他應該不會先退,隻會進攻……所以地上的痕跡才會向前。
然後……
當睜開眼睛的時候,黎淵迅速沿著地上淩亂的痕跡走開六七步,轉頭,果真見到山岩上被踩的一塌糊塗的雪,細看,有淅淅瀝瀝的血跡。
除了被殺的那人,一定有人受傷了,但願不是薛放。
黎淵吩咐侍衛們分作兩部,其他的在周圍搜查其他痕跡,另外幾人隨著他上山。
才攀援而上不多久,便又發現了一名死在樹下的蒙麵人,他肩胛處深深地插著一把匕首。
一名侍衛試圖將其拔chu來,居然沒拔動,原來匕首嵌入了骨縫中。
另一名侍衛把那人的蒙麵帕子摘下,依舊是一張尋常麵容。
正在此刻,前方侍衛道:“這裡又有血跡!”
黎淵正欲衝出去,另一方卻又道:“這裡也有!”
足足一個多時辰,黎淵才返回藥王神廟。
將經過告訴了俞星臣,原來他們在一處血跡的儘頭,看到一名負傷的蒙麵人。
當時此人被戳瞎了一隻眼,血流滿麵已經垂危,但卻依舊凶狠非常,若不是黎淵及時出手,他差點就殺了一名毫無防備的侍衛。
黎淵製住後,逼問他薛放何在。
那人張了張口似乎要回答,卻又緊閉了嘴。
本想留作活口,但他傷勢實在太重,沒撐一會兒便氣絕了。
而另一側的血跡跟痕跡,追了半晌,竟又回到了官道上,因被行人以及車輛踐踏,竟無處查找。
當時豆子也追了過來,在地上嗅來嗅去,卻隻狂躁地狂吠不已。
黎淵說完後,咬牙切齒地道:“現在不知他到底如何,甚至連動手的是哪一方的都不曉得……不過,十有八九應該是北原人。”
他第一次感覺如此絕望,跟憤怒。
俞星臣道:“我看,未必。”
黎淵一怔:“為何?”
俞星臣道:“你說你找到過那個活口?”
“可他已經死了。而且一個字也沒說。”
“他明明可以開口的吧。”俞星臣問。
黎淵皺眉,懊惱道:“對,他似乎想說什麼,但又沒有。”
“這就是線索了。”俞星臣麵色冷峻地。
黎淵愕然:“什麼?”
俞星臣擰眉道:“此人為何不開口?無非是忌憚開口的話會泄露身份,倘若是北原人,他們來報仇,理所當然,他們甚至更願意張揚出來,又何必隱忍不語?”
黎淵汗毛倒豎:“不是北原人,那又會是……”
俞星臣的臉色更冷了幾分,但他的話卻更是冰凍三尺:“想隱瞞身份,甚至更想把此事嫁禍到北原人身上,十有八/九,這殺手……是大周的人。”
黎淵雙眸圓睜:“大周?!可……”
此刻門外是玄音子的聲音隱隱傳來:“永安侯,若無緊急的事,不如在此處多住幾日卻好。”
“多謝美意,他日北境靖平,必定是要重遊的。”
楊儀到了。
黎淵立刻緊張起來:“不……”
恰好俞星臣也開口:“不能讓……”
兩個人都沒有說完,但在一刹那目光交彙,卻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此事,不能讓楊儀知道。
這會兒楊儀已經進了門來,一眼看到黎淵在內,她笑笑:“之前去哪裡了,竟不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