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州方向,軍醫官跟費揚阿趕到,看到這滿目屍橫之狀,軍醫官眼前一黑。
他來不及去管彆人,隻先奔去尋找薛放。
薛放跟穆不棄兩人總算碰了頭。
就在原本的凍土衙門內,把破窗子拆下來生了火。
當初凍土第一次被北原人拿下後,凍土這裡還留著些百姓人等,之前那場交戰,因是大周跟鄂極國聯手攻打,傷亡自不算多。
如今這場,更為慘烈,尤其是先前北原兵重又入城的時候,不管男女老幼,一番燒殺搶掠,幾乎被屠殺殆儘了。
費揚阿跑了進來,他幾乎不認得薛放了。
嘴唇翕動,費揚阿終於道:“薛督軍……”
此時薛放跟穆不棄都已清楚北原人在城外陳列重兵的事。
費揚阿原先雖知道北原人來的凶猛,卻不知人數,剛才進來的時候聽說,心驚膽戰。
他望著薛放,自然看得出他又添了新傷,費揚阿甚至不敢細看他身上,把目光挪向旁邊的穆不棄,卻正看見一個威遠的隨軍軍醫在給他包紮傷口,那傷口滋滋流血。
費揚阿一震,忙低了頭。
薛放隻看了他一眼,這會兒實在太累,不想開口。
費揚阿等了片刻,才小聲道:“薛督軍,不行的話,咱們……咱們不如把凍土、給他們吧。”
薛放揚眉,跟旁邊的穆不棄對視了眼。
費揚阿不敢看他們,隻帶著點哽咽道:“我實在是……實在是受不了了,不管是我們的人,還是你們的人,太慘了,實在太慘了……”
他吸吸鼻子,又道:“我剛才去城頭上看了,他們、他們人太多,就算我們再多一倍、不,是三倍,也未必能打得過,不如、且保存實力……彆、彆送了性命才是……”
他興許是膽怯,被北原人嚇壞了。但這句話,卻是透著真心。
費揚阿先前還恨薛放“趁人之危”,但到了這種地步,他反而寧肯把凍土拱手讓出,甚至,他不想讓薛放在這場爭執中……送了性命。
雖然是兩國,雖然對薛放又愛又恨,但他不想薛放在這裡死去。
有士兵捧著一碗燒過的雪水給薛放喝。
而那夏州來的軍醫官圍著薛放,兩隻手張開,想要給他治療,但又不知從哪一處下手,而最重的那些傷,他又幾乎不能、也不敢下手,直著眼睛,隻管落淚。
薛放則潤了潤乾裂了的嘴唇,才道:“老費啊,我真沒叫錯你。”
費揚阿淚汪汪地看向他。
薛放道:“這不是給不給的問題,就算在這裡服軟,北原人會滿足嗎?不,他們的胃口隻會更大,下一步,就是夏州,就是北境。”
另外還有個重要的原因——薛放絕不能後退半步。
因為一旦後退,戰火將離開凍土,蔓延到夏州,那遭殃的便是夏州百姓!
所以,就算拚死也好,一定要把北原人拖死在這裡!
費揚阿揉了揉眼睛:“但、但至少不至於在這兩天就……到底還有喘息的機會。”他自己知道這話沒出息,但還是得說。
薛放一笑:“你果然不懂。”他沒有再說彆的,隻道:“老費,你留在這裡無濟於事,還是快些回你們國都去吧。好生解決了你們朝中的事……比什麼都強。”
費揚阿其實也不敢在這裡留,隻是沒想到薛放主動開口:“我不放心你……”
薛放笑笑道:“快走吧。再遲一步,我怕他們要圍城了。把南門走。”
費揚阿含淚看看他,轉身,走了兩步有回頭:“十七,你可不能……有事啊,你如果有個什麼,永安侯她……”
薛放微震,同他對視片刻,便又垂了眸子。
費揚阿匆匆離開後,穆不棄道:“他雖然是個懦夫,但不算是小人。而且最後這句話說的很對。”
薛放瞥向他。
穆不棄道:“你是北境督軍,我也知道你的顧慮,但如今這裡有我在,我自然會替你死守住……你不如趁機先行回夏州,休整安排,我總會……擋上一陣子。”
薛放道:“多謝啊。想的周到。”
穆不棄看向他滴血的雙手:“你不能再打了。說真的,你要真有個不妥,楊儀她……我不想她有事。”
薛放的眼睛頓時濕潤,他卻嘿了聲:“彆小看人了。”
方才他詢問穆不棄有沒有在東門處看見過老關跟屠竹,得到的自然是否定的答案。
東門口的屍首成山……活人很少,往哪裡找去?
這已經是生死攸關,背水一戰了。
他們心中都清楚,隻要北原人攻城之時,就是生死立見的時候。
薛放想起一件事:“你先前有個穩妥的人去了丹崖啟雲,那是……”
還沒有問完,門口有探馬急速來報:“督軍,有一隊兵馬,從夏州方向趕來!”
薛放驚訝地看向穆不棄,穆不棄也同樣疑惑。
這時侯,難道還會有什麼意想不到的援軍?
確實是援軍,而且也確實超乎薛放想象。
來的人,竟然是西北的督軍牧東林。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當看見薛放的慘狀,牧東林的眼中頓時多了一抹血色。
但他是個內斂之人,抿了抿唇,又看看穆不棄:“辛苦了。”
薛放笑道:“五哥,你怎麼來了?沒有朝廷的調令,你……”
“去他的調令,”牧東林沉聲,“北境跟西北唇亡齒寒,何況,我總不能眼睜睜看你……”
他想拍薛放的肩,想拉他的手臂,但目光所及,似乎處處都有傷,尤其是雙手。
牧東林咬了咬唇:“放心,有我在。”
薛放的眼中一陣酸脹:“還是五哥疼我。”
牧東林勉強一笑,又看看穆不棄,歎息:“誰叫你小子人緣好。”
牧督軍從西北帶了五萬兵馬。雖然幾處加起來,也比不過北原的兵馬之盛壯,但這會兒沒有任何退縮的餘地。
薛放一聲令下,北城門跟東城門大開,大周軍分路出城,列隊準備迎戰北原。
這是最後的決戰。
北原人顯然沒想到他們竟然敢主動出城,還以為他們想要死守。
本來死守確實是個法子,畢竟北原人遠道而來,糧草是個問題,假如能夠拖他們個十幾二十天,糧草殆儘,他們自然就退了。
但以小小凍土,有限的兵丁,能抵個三五天已經是極限了。
而且他們這邊,也是瞬息萬變,首先牧東林跟穆不棄都是離開他們本來的駐地趕來相救,拖延不得,二來,假如在這個時候,北原人分路包抄,會在圍困凍土的同時,襲擾夏州。
三個人一合計,索性主動出擊,狹路相逢勇者勝!
北風凜冽,雪花飄舞。
冰天雪地之中,兩軍對壘,為首三人,薛放在中間,牧東林跟穆不棄一左一右,猶如三麵旗幟。
北原的主將弘吉人在戰車之上,舉起手中的千裡望看向城邊兒。
從左到右,從右到左,他分彆打量著三人,嘖嘖稱奇。
弘吉喃喃道:“怪不得烈親王勸我不要輕舉妄動,大周有這種乾將,實在是令人……”
不必說薛放穆不棄跟牧東林眾人,就算跟隨他們的士兵們,也一個個氣勢驚人。
他們大部分身上帶傷,人數也明明遠不如北原,但每個人所透出的那種氣質,卻仿佛能夠絕勝碾壓。
這讓弘吉心中生出了一種不太妙的預感……這場戰會比想象中更難打。
他又想起胥烈之前勸告他的話,有點兒後悔。
但現在退顯然是晚了,騎虎難下。
伴隨著鼓聲轟響,弘吉看到那遍體鱗傷卻仿佛永不會倒下的少年將軍,將手中長槍一舉。
就在弘吉準備下令做最後的決戰之時,馬蹄聲從背後傳來。
“親王!”有人大聲呼喚。
弘吉皺眉,大戰在即,竟然如此驚慌失措!他不悅回頭,卻見是自己的傳令官。
那傳令官拍馬飛奔而至,翻身落地跪倒:“親王,定北城細作傳來的十萬火急的密報!”
弘吉親王喝道:“什麼十萬火急,為何不等戰後……”
“親王!”傳令官竟直接無禮地打斷了他。
弘吉心中震怒,卻還是先克製著,將手中那密報打開。
當看到羊皮上所寫字跡之時,弘吉的瞳仁都震動起來:“怎麼可能……為何會有這種事!”
那傳令官道:“千真萬確,已經不止一個細作回報此事,大周的皇帝率軍四十萬禦駕親征,陪同的有北境的監軍俞星臣,還有永安侯楊儀……以及西北軍的人,一乾要人儘數隨行,已經直奔弗邑關去了!請親王快做定奪,遲了的話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