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終於忍不住了:“你這、這是要針灸嗎?你暫且看不見,不如叫太醫來。”
“不用,我不是……”楊儀輕聲回答,手從膝頭向上,找到了血海穴。
隔著極薄的一層絲綢,楊儀將銀針刺入。
她垂著眸咬住唇,手勢一停,眉心的皺痕越發明顯。
很快,楊儀手底的針緩緩又入了一寸,這次,她整個人一顫!
江公公都察覺了,嚇的忙問:“怎麼了?”
楊儀的唇抖了抖,唇角微揚,是乍然而現的一點笑意。
那根銀針在她的血海穴上,正也隨之微微擺動。
薛放望著那銀針,又看向楊儀:“這、這是……”
楊儀靠在他肩頭:“我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但……”
腳上,小腿都無反應,但是血海處,在銀針刺入之後,楊儀確實是察覺到了一點真切的刺痛!
這對她來說,簡直是最甘之如飴的痛。
原來這些日子,她時常覺著腿上仿佛有些抽搐,疑心自己的雙腿有恢複的跡象,她用銀針刺穴,不是為了針灸,而是為了讓自己試試看會不會覺察到痛感。
小腿往下自然還不成,但血海已經有所反應,假以時日……
入夜,宮燈燃起,金光流轉。
遠遠看著,半山上的行宮,更如世外仙源。
溫泉的水麵上,蕩漾著一層薄薄的白霧。
薛放擁著楊儀,壓抑著自己的氣息問:“你確定嗎?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楊儀靠在池邊兒,被他的手臂環住,她道:“你要還跟在定北城一樣,我就再不求你了。”
薛放潤了潤唇,仍舊遲疑:“你當我願意?我隻怕你的身體不成。彆為我一時之快反而……”
“誰說是你什麼一時之快的,”楊儀咳了聲:“之前叫你拿的東西,帶著嗎?”
薛放看了眼池子上放著的那個小木盒子,問道:“那究竟是什麼?”
“是藥。”
“你的藥?”薛放訝異,“怎麼給我呢。”
楊儀雖看不見,依舊有些赧顏,把額頭抵在他的胸前,輕聲道:“不是那些藥,這是……本來想在那次用的,還以為……用不上了。”
薛放本來不懂。
他不知道楊儀為了他竟考慮到何種地步。
在定北城的時候,是想跟他訣彆而孤注一擲的,但是現在,她卻是真真正正地想同他水到渠成。
她知道薛放想,隻是他總是顧慮著她,所以更怕傷到她而已。
其實楊儀早也想過此事……不是在去北境之後,而在那之前。
她畢竟經曆過一世,又且跟他兩情相悅,並不拘泥於那些世俗之見。
且她又是大夫,當然考慮的要周全些……畢竟因為知道他的“異於常人”,料想到哪一日來到之時必有一番辛苦,所以早就調了藥,用以紓解緩和,以便於順利成事。
山風吹拂,燈影搖曳。
溫泉殿外,江公公示意內侍們退下。
今夜的月色跟夜風都格外柔和,江公公回頭看向內殿,一笑。
池子的方向,水聲時而急促,時而緩慢。
薛放聽見楊儀在喚自己,“怎麼了?”
他極至快活,無法形容。
聲音微顫,眼角都沁出一點濕潤。
楊儀依舊看不見,但朦朦朧朧,又好像看到了一輪極柔和明淨的月,懸掛在天際,像是一隻溫柔的眼睛,正注視著他們。
“十七……”她隻是本能地喚著,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我在,在呢。”薛放答應著,及腰的溫泉水向後蕩出去,又隨著動作拍擊回來,“一直都在。”
這一刻,楊儀覺著自己的心跟身體都脹滿的很,好像是那輪月的光芒浸潤著她,擁吻著她,溫柔地捧她到了雲端天上。
她確實能感覺到他。
次日,欄杆外山林中,早醒了的山雀唧唧喳喳。
薛放最先醒來。
還未睜開雙眼,臉上先多了笑意。
薛放垂眸看向懷中。
楊儀好似還在睡,神色恬然安靜。
他望著她頸間幾處紅痕,臉上的笑意更深。
正要湊近了偷偷地親一口,望著她一動不動的樣子,他忽然愣住。
渾身繃緊,心也縮了起來,薛放忽然害怕。
一種極恐怖的可能不知從何而來,卻嚇得他魂魄都不知飄到哪裡去了。
對一貫所向披靡天地無畏的他而言,簡直是前所未有的恐怖
薛放僵了半晌,才伸出手,顫抖著探向楊儀的頸間。
他屏住呼吸,當手指快要落在她的脖頸上的時候,薛放感覺到懷中的人一動。
這點細微的動作,對他來說,就好像刹那間,萬物回春,光芒萬丈。
他急忙蜷了手,假裝沒動過。
懷中的人卻向著他胸前更靠近了幾分。
薛放本來想繼續裝睡,但被她輕輕地撞在身上,卻惹得他的喜歡無處存放,便索性順勢將她往懷中緊緊地一抱。
隻聽楊儀喃喃道:“醒了?”
“嗯……”
楊儀聽到他的聲音有點異樣,還以為是因為剛醒的緣故。
她向著他懷中鑽了鑽,薛放順勢將她樓的更緊了些。
楊儀察覺他手勁異常之大,正欲問他如何,額頭上一陣溫熱濕潤,是他親了過來。
楊儀笑道:“怎麼了?”
薛放道:“我、我很高興。”
楊儀本還有幾分睡意,聽了這話,不由清醒了:“嗯?”
“我真的隻是,高興。”薛放身不由己道:“這輩子有你。”
楊儀的眼睛微微睜大。
室內無聲,外頭的鳥雀鳴叫顯得格外清晰。
終於楊儀道:“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薛放微怔,繼而笑道:“說什麼?”
“其實、我早就察覺到,”楊儀儘量平靜,但語聲裡還是透出一絲艱澀:“是什麼時候呢……是在留縣,還是……”
“那不重要。”薛放沒有讓她說完。
他沒有否認。
楊儀的心突突亂跳。
薛放確實沒有否認。
他的確早就知道了。是在定北城。
所以在定北城那次醒來後,他對俞星臣的態度極大轉變。
薛放藏在心底不肯告訴楊儀的是,他確實“仇視”俞星臣,甚至嫉恨他。
隻因為曾經,俞星臣擁有過她。
就算是“曾經”,也不行。
但薛放不願意提,因為知道楊儀不想回首,也因為知道這一世,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很知足。也很珍惜。
隻要楊儀好端端地,隻要他能守著她。
薛放垂眸望著懷中的人,描摹著她的眉眼,輕聲道:“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此刻……陪著你的人是我。我懷中的人是你,是楊儀,是楊先生,是姐姐,是我的……妻。”
楊儀感覺眼中有些濕潤,而他的手探過來,極儘溫柔地為她把淚拭去。
她下意識地閉上雙眼,又再度睜開。
朦朧中,仿佛看到一點光亮在眼前閃爍,跳動。
眼前的陰霾層層散開,她依稀望見了那雙魂牽夢縈的明亮雙眸。
“十七……”楊儀心醉神馳。
“嗯,”那雙如烈陽般的眼眸靠近,他的聲音自心頭發出:“我在呢。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