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進轎子裡的手掌心向上, 由於光線昏暗,鐘二特意湊近了看, 這手掌白皙寬厚,單根據手判斷的話, 主人應當是有些微胖的。
鐘二猶豫了再三,也沒有將自己的手搭在上麵, 而是兀自掀起了轎簾,矮身邁步從軟轎裡走了出來。
這院中倒是點了幾盞燈, 因此光線要好很多,鐘二從轎子裡麵出來站直, 順著那隻隨著她的動作收回的手看去,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見到了傳說中的王公公本尊。
鐘二對他有過暢想,畢竟這傳說中的王公公這兩天讓她飽嘗被支配的恐懼。
不過真的見到這人,卻是被他給驚了一下。
他穿了一身暗灰色長袍,跟小太監們穿的太監服完全不同, 頭發一絲不苟的束在發頂, 隻手用指粗細的發冠和一根素長的玉簪束縛著。
他將手收回之後,背到身後,絲毫沒太監們彎腰縮肩的通病, 脊背筆直便負手而立,氣勢莫名的迫人。
這種氣質一度蓋過了他的相貌,令人忽視了他長相, 對他無形中出的威壓產生下意識的忌憚。
而等到鐘二的視線終於落到他的臉上, 看清了他的模樣, 卻一時間愣住。
是一個看上去非常慈眉善目的老人。
他微微帶笑意看著鐘二,眼尾溝壑深深,本應更添幾分親近,但卻因笑意未達眼底,反倒讓人覺得不敢親近。
這跟她腦子裡想的油頭猥瑣的色鬼形象,簡直天地之差。
很難想象,這種氣勢竟是出自一個太監的身上,鐘二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有人跟她說這人是皇帝,她都會相信。
老太監見鐘二愣愣的看他,不見禮也不說話,便率先開口道:“一月不見,你越發的沒規矩了。”
這話說的不客氣,但老太監臉上的表情和眼神都沒有改變,並不讓人覺得這是一句責怪。
鐘二回神,雙手攏在身前,微微下蹲,動了動唇,不知道該叫什麼好,索性就蹲了蹲了事。
她這禮行得不端不正,好在老太監也沒有怪罪的意思。
朝著身邊的小太監揮手道:“傳膳吧。”
說著率先邁步,朝院中走去。
鐘二自覺跟上,一路垂頭,跟他走到了一間屋子。
屋子裡麵的擺設並不奢華,反倒透著幾分雅致,牆上掛著字畫,碩大的水墨屏風,攔腰將客廳斬成兩半。
老太監一路引著鐘二繞過屏風,坐在了裡邊的桌子邊上。
鐘二猶豫了一下,坐到老太監的對麵,很快有小太監來奉茶。
屋子裡麵寂靜的壓抑,兩人相對無聲,鐘二不敢和老太監對視,偶爾窺視幾眼,也在他的臉上窺不出任何情緒。
膳食很快端上來,一盤一盤,精致無比香氣四溢,大多數都是鐘二領飯的時候,在膳食房隻能看卻碰不到的東西。
足足擺滿了一桌子,小太監才將屋門帶上,屋子裡麵又再度剩下了兩人。
“吃吧。”老太監說完,卻並不動筷,兀自端著茶盞,慢悠悠喝。
太監通常能有自己的屋子就不錯了,大多數都是幾個住在一起,在皇宮裡麵擁有自己的院子,鐘二不知道這個王公公是什麼等級。
總覺得他渾身上下,充滿上位者的威壓,平平無奇看上你一眼,比鳳申發怒的時候,還要多那麼幾分威懾力。
鐘二見老太監沒有和她一起吃的意思,猶豫著提起筷子,她從進屋以來,就密切關注著老太監的眼神動作。
他不刻意壓抑自己有些怪異的嗓音,反倒讓人覺得他的聲音本就該是這樣。
他看鐘二的眼神,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更彆說在裡麵看到什麼鐘二先前想的那種色眯眯。
眼睛是心靈的窗口,任你外表偽裝的如何好,眼中也不可能不露一點真實的端倪。
鐘二完全確定,這老太監對她彆說是有什麼非分之想,他壓根兒就沒看自己幾眼,就算看她的時候,也跟看一截死木頭疙瘩無甚區彆。
而且其中不屑隱藏的嫌棄,不怎麼客氣的打擊了鐘二脆弱而幼小的自尊。
小天使們事先對於王公公的預想的人設也有千萬種,獨獨沒想到會是這樣一位帶著攝政王氣質的老太監。
愛吃蝦姑:我操,這個有點厲害啊。
執迷不悟的明明:我還是挺萌太監的,他這個模樣,五官雖然不出彩,但整體氣質絕了,如果倒退20年,絕逼著往人群中一戳,讓人無法忽視的類型。
語:太監不是大多含胸駝背嗎,他怎麼直的根顆小青鬆似的?
lll李淳一:由於他們的職業,行走於貴人麵前,含胸駝背確實是大多數。
霖中月:還以為有狗血可以看,這老太監對直播員彆說是色心,連看都沒看她兩眼。
彼岸天光:連說“吃吧”的語氣,都好像是在喂豬啊。
……
鐘二正提著筷子,要去夾一個蜜棗,看到直播屏幕上的留言,還沒吃,就覺得有些噎人,
關鍵是鐘二自己也覺得老太監剛才語氣像喂豬……
飯菜的味道特彆的好,但鐘二一頓飯吃的消化不良。
老太監一直坐在她對麵喝茶,漫不經心轉著手上的玉扳指。
中間有一次,鐘二夾菜沒夾住掉桌子上,老太監動作頓了頓,微微蹙眉,雖然鐘二在他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變化,但就是能感覺到他濃烈的嫌棄。
又不稀的看她,又嫌棄成這個樣子,為什麼要來找她吃飯?
這王公公到底是誰?和小鎖又有什麼關係?
鐘二感覺自己化身了成了10萬個為什麼,滿腦袋都是問號,卻一個都問不出。
終於等到鐘二放下筷子,老太監也放下了茶盞,開口道。
“院中可有人欺負你?”
鐘二想到那天跟錦繡換差事,錦繡說的“這你自願的,可彆跟你的王公公說是我欺負你”。
看來這王公公確實是會為她出頭,但卻對她沒有色心,又嫌棄的要命,更沒有要認她為乾女兒的老父親作態,劇情裡小鎖沒有什麼親人,那這王公公是出於什麼管她的事情?
鐘二心緒百轉,還是開口道:“沒有,謝……公公關懷,”鐘二扯出了一個微笑:“院中的人都相處得很融洽。”
老太監眉梢微動,端起茶盞又喝了一口,看也不看鐘二點了點頭,道:“吃好了就回去吧。”
鐘二:“……”所以半夜三更叫她來,就是投喂她,喂完就攆回豬圈……
鐘二一頭霧水的站起來,又給老太監行了個禮,這個比剛來的那個還要敷衍。
鐘二對老太監為什麼會這麼對她有些好奇,但她又不能直接問人家,錦繡說,隻有每月的月中,老太監才會抬她過來喂……
鐘二打算回去先找找劇情有沒有什麼被她看漏了,不行就套一套錦繡,搞清楚她跟這個王公公之間到底有什麼淵源。
鐘二出了門口,就有小太監迎上來,一路領著她出了院子,到門口坐上了轎子,又忽扇忽扇的往回走。
鐘二並不懂得宮中的禮儀,她對學習這個也沒有興趣,但她還是在電視劇裡麵知道一些常識,比如在宮裡麵能坐轎子的人,應當隻有皇上和娘娘們……
老太監接她都是用轎子,似乎很厲害的樣子呀。
小天使們有懂得這方麵的跟鐘二科普,但她們一個人說的一樣,每一個朝代都有不同,而這世界,顯然和小天使們認知中的朝代也有著巨大差異,沒有借鑒的價值。
不過小天使們和鐘二分析結果都一樣,在宮中生存,這個老太監絕對是一條金大腿。
鐘二昨天間接用蕭皇後的名頭,訛詐來了一盅燕窩,她打算以後有機會,在外頭頂著王公公的名號試一下……
莫名其妙的去莫名其妙的回來,鐘二吃了一肚子的問號,但東西是真香。
吃飽了之後血糖上升,轎子本來就晃來晃去,鐘二不知怎麼的就睡著了。
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是被小太監給叫醒的。
“姑娘,到了。”小太監輕敲著轎門。
鐘二睡的正香,打了個哈欠,下了轎子之後,走到自己房間的門邊,正要開門……突然想起,鳳申說今晚讓她去房裡。
鐘二在門口猶豫了0.01秒,就轉身朝著鳳申的院子走過去。
這會兒的時間不算晚,她方才吃東西的時候,吃到好吃的點心,還朝著空間裡麵順了幾塊,正好給她的大寶貝當宵夜。
鐘二來到鳳申的門邊,鳳申的門晚間根本不會鎖,因此她比進自己房間還要輕鬆。
不過為了謹慎起見,她還是在門邊站著四處看了半晌,然後小心翼翼的拉開了門,儘量保證不發出聲音。
屋子裡麵黑漆漆的,鐘二從隔間摸到了裡屋的門。
屋門打開,鐘二探進了一個腦袋,借著微弱的光朝床上看過去。
床上被子隆起,鳳申似乎正在睡覺。
還說叫她過來,卻不等她。
鐘二撅了一下嘴,想著人都睡著了要不她還是回去,正在時候,床上的人竟然翻了一下身。
鐘二:“……”這是真睡著了。
這隱私意識也太低了,如果現在看著的人不是她,而是蕭皇後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鳳申假癱瘓的事情就漏了。
鐘二本來準備退回去睡的腳步一頓,打開了門,走了進去。
鐘二毫無設防,走到床邊的時候,模糊的看到床上的人朝著她的方向翻身,還笑了一下。
然後在床上的人從被窩裡麵抽出一把雪亮的長劍,架在她脖子上的時候,鐘二還保持著朝他伸出雙臂要去抱他的姿勢。
猝然感覺到脖子上的冰涼,整個人都懵了。
冰涼的鐵器貼在勃頸上,與死亡肩並肩的感覺,讓鐘二迅速回神。
她瞪大眼睛,看清麵前人的一瞬間,腦中第一件事想的不是她可能要掛,而是鳳申去哪兒了?這個蒙麵人將鳳申怎麼樣了——
所以鐘二冒著自己掉腦袋的風險,沒有第一時間進空間,開口便喊了一句,“鳳申——”
蒙麵人顯然不欲跟她囉嗦,手臂向後一撤,鐘二脖頸一涼,便有一股溫熱的細流,順著脖頸潺潺而下。
鐘二心中一驚,幾乎以為自己脖子搬離了腦袋,然而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的人影,讓她沒顧得上伸手去摸頭是不是掉了。
鳳申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竟是用手攥住了劍鋒。
這一次不僅是鐘二瞪大眼睛,連握著劍的蒙麵人也是驚得險些將劍給扔了。
鳳申手中握著劍鋒,但劍尖還指著鐘二的脖子。
“鳳申——”鐘二擔憂的叫他,伸手要朝著他過來,卻被脖子上的劍尖一戳,疼得一蹙眉。
鳳申整個人都在發抖,他的理智告訴他,殺了她,殺了她,自己在她麵前已經暴露了,今晚絕對不能讓她活著。
但他的身體不受控製,他的心中漫上了無儘的恐懼,好像如果真的對這個小婢女動手,那自己也會活不成。
蒙麵人是鳳申的手下,他今晚接到的命令,就是將等會兒摸進屋子裡麵的人斬殺。
他想要殺一個人,這世上還沒有幾個能夠全身而退,但主上偏偏讓他藏在被子裡,沒辦法,他隻好藏在被子裡麵玩起了自己最不屑的偷襲。
本以為對手肯定是個絕世高手,否則主上武功一樣卓絕,絕不至於讓他藏在被子裡,自己還要躲在暗處。
但是等到他真的見到要斬殺的人,蒙麵人整個都是懵的,來人竟然是一個小婢女,還是那種弱不禁風,一看就毫無武功,一隻手就能掐碎骨頭的類型。
他有所遲疑,因此劍慢了一步,平生第一次讓要殺的人在臨死前發出了聲音。
然而接下來更讓他震驚的是誅殺的命令明明是主上下的,他現在卻跑出來阻攔,還是空手接劍鋒……
他的劍鋒削鐵如泥,若是一個沒收住,主上的手恐怕保不住——
蒙麵人及時收住了勁,額頭上不由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他險些將主上的手斬斷,要知道主上的性格……他若真將主上的手斬斷,估計他隻有一種死法,就是變為肉糜。
而現在主上的手雖然沒有斷,但他已經感覺到主上的手掌被他的劍鋒割開了,血跡正順著指縫,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節奏堪比催命曲。
蒙麵人悲哀的想,隻是割斷了手掌,大概不用變成肉糜,不知道自己會被切成幾塊,還能不能拚出人形……
“鳳申?”鐘二顧不得脖子上的劍尖,後退一下再一矮身,躲開了劍鋒。
心念一轉進了係統空間,再一轉,出現在蒙麵人的身後,同時舉著一個空的營養液瓶子就朝他腦袋上砸去。
蒙麵人到底常年習武,感覺到後腦的細微氣流,瞬間偏頭躲避,然後這一回頭,嚇得險些媽呀一聲喊出來。
方才還在他眼前的人,不知何時,竟然跑到了他的身後!
他自認武功世間難覓對手,最厲害的輕功在他的眼中也能看到影子,這女子用的絕不是輕功——難道是什麼鬼魅!
蒙麵人沒彆的毛病,就是怕鬼……
平時聽到一些靈異故事,晚上出任務的時候不敢回頭,不敢單獨去尿尿,這小婢女鬼魅的身法,嚇得他汗毛都豎起來了。
不過強橫的自製力將他釘在原地,主上還在這裡,這鬼魅如此厲害,這個時候他絕對不能走!
鐘二見一擊未中,就不跟他正麵剛了,主要是她知道自己的斤兩,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鐘二自認快不過這人的劍,剛才要不是鳳申突然出現接住劍鋒,她現在腦袋早就搬家了。
鐘二將營養液的空瓶子朝著蒙麵人扔過去,同時奔向鳳申,準備拉著他往外跑。
然而她這一拉卻沒有拉動,鳳申還抓著劍鋒站在原地哆嗦,心裡天人交戰,腦中糾結的欲生欲死。
“鳳申?!”鐘二焦急的再去拉他,鳳申總算回神,鬆開了蒙麵人的劍,沒有回頭而是另一手背到身後,做了一個手勢。
蒙麵人看清了手勢,雖然心裡擔憂不已,卻還是不敢違背鳳申的命令,直接提劍衝出房門。
鐘二本來還對蒙麵人的一舉一動都如臨大敵,正要再撈空瓶子砸人,見他竟然開門跑了,站在原地愣住。
這一愣神的功夫,鐘二的脖子被掐住。
她這脖子一晚上還真是多舛,先前割傷的口子血還沒等凝結,被這麼一掐,疼得嘶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