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伯家的火房比唐文生家的小一些,一行人坐得滿滿當當,順著風口的地方,是大堂哥坐著,那地兒最不好,又有風,又有熏煙。
但大堂哥就是怕彆人坐了,所以他坐下後就沒移過位置。
“今年這雪比往年來得早,也下得久,希望明年有個好收成。”
瑞雪兆豐年嘛,封映月聽著唐大伯說話微微點頭。
灶房裡大伯娘她們正忙著做飯,把煩人的漢子們全部趕出來了,封映月和大堂嫂還有唐二嫂,唐文慧也被趕出來,就她們幾妯娌在那邊說說笑笑。
時不時元蛋和阿壯會跑過去玩兒。
唐文生把唐文強帶過來的橙子剝開,再分給封映月,封映月接了一大塊,剩下的唐文生分給唐大伯他們。
“這下雪啊,就怕壓倒了房子,我們這幾家還好,可隊裡好幾家的房子都很危險,隊長就怕出事,想著讓他們去彆家擠一擠,好過年。”
大堂哥說。
“能去擠的都已經擠去了,就五嬸子那家還沒人願意接,”唐文強自己也剝了一個橙子,嘗了一口,不甜不酸的,便繼續吃,“她親家那邊倒是喊了一嘴,可五嬸子覺得沒上門來接他們,所以堅持不去,還說每年都下雪,也沒有把他們老兩口壓死過。”
“這也太嘴硬了,”唐父微微皺眉,“關係著自己的命呢,咋還為了那麼一點麵子嘴硬呢?”
“她那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唐二哥癟嘴,從唐文生手裡又奪了一塊橙子過去塞進嘴裡,“總想壓親家那邊一頭,兒子兒媳婦兒都去那邊過年了,他們也不願意過去。”
“希望沒事兒吧。”
當晚他們也隻是閒聊幾句,可萬萬沒想到,在臘月二十八那天,也就是除夕的前一天晚上,五嬸子家的房子塌了。
還是鄰居聽見動靜,大喊著人幫忙,等有人來唐家山坳這邊喊時,唐文生等幾個年輕男人穿好衣服,拿上鋤頭或者是鐵鍬往五嬸子家方向跑去。
這會兒封映月等人也沒有睡意了。
紛紛來到火房,唐父把火生起來,一家人圍坐在火堆邊說話。
“這麼大的雪呢,”唐二嫂指了指外麵,“從昨兒下午就開始下大雪,一直到現在都沒停,前些天的小雪也沒停過,也難怪出事了。”
“不聽勸,”唐文慧癟嘴,“死要麵子活受罪。”
“希望人沒事兒吧。”唐母歎氣。
元蛋睡得香香的,封映月不放心,怕他踢被子,所以沒坐多久就回房了。
一直到她迷迷糊糊快睡著時,唐文生等人才回來。
封映月穿上衣服又出去,這會兒已經淩晨五點多了。
“五叔還好,五嬸子的右手凍僵了,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唐二哥換好衣服出來時,接過唐母遞過來的醪糟湯,喝了一口後說道。
唐文生也換好衣服了,此時正在喝湯。
封映月就坐在他的身旁,聞言微微皺眉:“這會兒人怎麼安置的?”
“五叔先去隊長家住著,五嬸子被送到鎮上衛生站看手臂,也不好駕牛車,就怕半路有被積雪壓倒的樹或者是竹子,那不得忙活半天都過不去?”
唐二哥又喝了一大口,這醪糟湯喝完之後整個人都暖呼呼的。
“那不就得讓人背著了?”
唐文慧驚呼道。
“是啊,”唐文生點頭,“隊長家兩位哥哥換著來。”
“這事兒弄得……”
五叔的兒子和兒媳婦都不在家,家裡就他們兩口子在,因為五嬸子這人不好相處,所以五叔和幾個兄弟家的關係也不好了。
過年都不會聚在一起吃飯的。
現在出了這個事兒,自然沒人願意伸出一把手。
反倒是五嬸子老編排的隊長家,那兩個兒子,把人送到衛生站去。
天還早,大家回房繼續睡。
見元蛋小臉睡得紅撲撲的,也沒有踢被子,二人脫了外衣跟著躺下。
封映月靠在唐文生的懷裡,小聲問道:“聽娘的意思,五嬸子一直說隊長家那兩位哥哥的閒話,為什麼啊?”
唐文生將人往懷裡攏了攏,也低聲回著:“那兩位哥哥都快三十歲了,一直沒娶媳婦兒,五嬸子就拿這個說事兒。”
大概就是你是隊長又怎麼了?你兒子還不是找不到媳婦兒。
“隊長家條件還算不錯啊,怎麼兩個都沒娶媳婦?”
“他們家有遺傳病,到了四十多歲,這手腳就會出現一點毛病,聽爹說,他爺爺在的時候,隊長家就是這麼個情況,現在隊長的手也有一點問題。”
封映月沒想到是這個原因:“沒去醫院看嗎?”
“看過,什麼毛病都查不出來,但就是這麼奇怪,隊裡的老人就說他們家是受了什麼詛咒,當然這是封建迷信,咱們不聽。”
沒多久,二人便相互依偎著睡著了。
第二天元蛋醒來時,見他們還在睡,也沒打攪他們,自己窩在被窩裡玩了玩小手,又自娛自樂地看了看房頂,轉過身玩了一下封映月的頭發尖兒。
等聽見外麵傳來唐二嫂的聲音時,他才坐起身,笨拙地給自己穿好衣服,從封映月他們腳那一頭小心地下了床,開門時也小心翼翼的,就怕吵醒他們。
“喲,元蛋起來了?讓伯娘瞧瞧衣服穿好沒。”
唐二嫂剛打開堂屋門,看著院子裡的積雪挺厚,準備掃雪呢,就見元蛋從屋子裡出來了。
元蛋噠噠噠地上前。
“伯娘。”
他軟乎乎地喚著。
“乖,”唐二嫂檢查了一下他的衣服,發現後背裡麵的毛線衣沒有拉下來,便給他整理了一番,接著又幫著他把棉鞋給穿好,“去火房,這天冷不要到處跑,知道不?”
“好。”
元蛋點頭,聽話地進去了。
唐父剛把火生起來,唐母和唐文慧在做早飯。
等封映月醒來時,已經快九點了。
也沒人喊他們,鍋裡溫著他們的紅薯粥。
封映月端著一碗,坐在火堆邊上,一邊喝粥,一邊取暖。
“太冷了。”
唐二哥哆哆嗦嗦地進來,雙手攏在一起道。
“你躺在被窩裡也冷?”
唐二嫂驚訝道。
唐文生正好喝完自己碗裡的粥,去灶房添粥時,順帶給唐二哥舀了滿滿一大碗過來遞給他。
“我一個人睡當然冷了,”唐二哥嘀咕一聲,從唐文生手裡接過粥,“腳冷得都沒啥知覺了。”
於是起來取暖。
唐二嫂聞言瞪了他一眼:“這啥話,我一個人睡的時候可暖和了。”
“那是因為你本來就暖和,我就是靠著你過冬的。”唐二哥嬉皮笑臉的,把唐二嫂等人都逗笑了。
“我去隊長家看看,你們五叔家的房子塌了,怎麼也得幫著扒拉出些東西,房子一時半會兒建不起來,東西總得弄好,不然積雪一直壓著,那衣服什麼的,就彆想穿了。”
唐父起身道。
“行,我們待會兒過去。”
唐二哥埋頭喝粥,聞言點頭。
封映月喝完一碗粥,又吃了元蛋扒拉出來的烤土豆,整個人都暖呼呼的,唐文生把他們幾個人的碗筷洗了,又在火堆麵前坐了一會兒,這才和精神起來的唐二哥離開。
他們穿的是防水的那種長靴,這也是唐文生帶回來的,冬天出門穿是再好不過。
封映月她們很快也忙起來了,明兒就是除夕,昨天把屋子裡裡外外收拾了一番,今兒就得炸魚,弄香條肉等。
唐母特彆會做飯,家裡人也愛吃她做的年菜,所以封映月等人打下手,唐母掌勺。
灶房裡熱熱鬨鬨的,因為下午還要忙,所以午飯就吃得簡單,煮麵吃,豌豆尖正好是脆嫩的時候,唐文慧和封映月一道去自留地裡掐豌豆尖。
得先把積雪拋開,這才掐,已經被凍得有些熟了,封映月手快,沒多久就掐了一把,把手裡的放進籃子裡後,她哈了哈手:“太冷了。”
“是啊,今年好冷。”
唐文慧點頭。
唐文生他們正好回來,見菜地裡有人,他便過來看看:“我來。”
於是唐文慧和封映月就在一旁提著籃子,唐文生來掐豌豆尖。
“三哥,那邊怎麼樣?”
唐文慧問道。
“二十多個人幫著把塌了的房子清理了一番,能用的東西全部收拾出來,五嬸子今天早上就被送到縣醫院去了,長盛哥一道去的。”
這長盛哥就是五嬸子的兒子。
“送到縣醫院去了?那手很可能出了大問題。”
封映月說。
唐文生點頭:“說是保不住了。”
五嬸子鬨得不行,非要去縣裡看,耽擱的時間越久,那手壞死的地方就更大。
隊長的兩個兒子頂不住,隻能去找長盛,對方趕了過來,將人送到縣醫院,他們也回來了。
回到家,火堆上麵吊著一個黑黝黝的大鐵鍋,水已經燒開了,下了一把麵條下去,差不多的時候,又把洗乾淨的豌豆尖煮了進去。
這東西脆嫩,不能煮太久,所以很快大夥兒就開始挑麵了。
封映月的麵是唐文生給她挑的,裡麵的調料早就打好了,豬油、香油、油辣子還有蔥花。
再加一點點鹽還有醬油,封映月吃麵喜歡加一點醋,但是老家沒有醋,老人不喜歡吃那種酸唧唧的調料,所以沒買。
唐文生知道她的愛好,把自己的麵挑好放在桌上,便轉身出去了。
封映月埋頭吃麵,沒注意,等他把醋提到自己麵前時,封映月一愣,抬眼看過去。
“要多少?”
唐文生笑道。
封映月看了一眼他頭頂和衣服上漸漸消融的雪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去哪裡借的?”
“三叔家,三嬸吃麵就喜歡加醋,”唐文生小心地給她碗裡倒醋,這個年代的醋多是袋子裝的,“文慧來一點?”
唐文慧應著,把碗遞了過來。
唐二嫂也要了一點。
唐母笑眯眯地看著封映月輕聲說唐文生,以後好好吃飯不要弄這些的話,她轉頭對唐父低聲道:“瞧見了吧?文生是把人裝進心坎兒裡的,咱們不用操心了。”
“是啊,”唐父點頭,看著老妻頭上出現的幾根白發,輕聲道,“快吃麵,小心坨了,你啊,也記得每天要吃藥,以後的日子還長著。”
“知道,這都快過年了,彆提藥。”唐母趕忙道。
多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