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細節不能細想,一想就讓太上皇頭昏腦漲,心頭滴血。
他對宣明太子十餘年的懷念和心疼,在知道真相的一刻,恨不能提刀將皇帝給活片了。
他怎麼能,他怎麼敢?
他的兄長那樣疼愛他,他居然生了這樣的心思。若早知是這樣,他寧可尋個宗室上位,也好過讓他這個弑兄之人上位。
他何德何能?他諸葛晟不配!
太上皇曾經也恨過諸葛晟,惱過諸葛晟,恨他作為父親全無父親模樣,恨他作為皇帝還那麼戀愛腦,為個韓氏就被晏君樂夫婦拿捏住,真不像諸葛家的種。
可如今知道他並非全然因為韓氏才讓晏君樂拿住朝政,他的心就更痛了。那是他的宣明太子!他從小培養到大,付出了最多感情的孩子。
小兒子算計大兒子,還和自己的追隨者一同謀害他,最後落了把柄在他那。
太上皇從未有一刻那麼恨他,想殺了他。
但他依然按捺下來,如今皇帝正和西涼使者談事,若是他貿貿然掀開皇帝的醜事,定然破壞兩國打算。
並非“家醜不可外揚”,而是“國之大事最為重要”。
那蘭王妃更是知情人,要是讓她察覺出什麼來,難保不會讓西涼鑽了空隙。雖說大安和西涼是聯盟國,可立場向來是說變就變的。今日與大安交好,明日就可以轉投北翟。
太上皇心裡恨透了皇帝,卻不能立時拿他怎麼樣,因此狠狠憋了幾天,每天都想著要怎麼切了皇帝。
帝位變更不能操之過急。可鈍刀子磨肉,先給皇帝一個狠的,還是可以的。
太上皇可不是皇帝這一代沒吃過苦的人,上場打仗的人一身都是傷,也最是知道世間殘酷之處。皇帝叫他的大兒子經受了這世上最殘酷的痛苦,他定然也不會叫他好過的。
就等著西涼使團離開再對皇帝發難。
這些時日他也想找阿盈談談。可一則那日他說話有些過分,不好意思麵對孫女。二則,皇位的接班人他還沒有想好,是讓諸葛晟的女兒上位,還是宗親上位?
他此前是答應了諸葛盈沒有錯,可如今世事變幻,更是她親手將證據送到自己跟前,他實在是沒辦法不在意諸葛盈的身份。
皇帝用陰險的法子得了皇位,害死了親哥哥。若還讓皇帝的女兒登基,豈不是皇位落到了他這一脈手中?他死之後,怎麼好去見他的宣明?
他怎麼對得住他?
即便宣明太子本身對權力並不熱衷,單從他對弟弟妹妹的愛護就看得出來,從未芥蒂。對他有芥蒂的,從來隻是皇帝一個人。
可那到底是本該屬於他的皇位啊。即便不提權力之爭,親弟弟害命之後,還能當了幾十年皇帝,之後又傳給了他的女兒。這真的好麼?
太上皇心裡越想越難受。可又覺得這般想阿盈,很難說不是一種遷怒。
她雖未出生,可出身是注定的。若說從前她隻是一個昏庸皇帝的女兒,太上皇大可以舍棄兒子,選擇孫女。可現在又不同了。
這天底下,有諸葛盈和諸葛晟這樣關係奇怪的父女,也有關係好的父女。
康樂長公主知道這幾日父親食不下咽,親自下廚給父親做了幾道好吃的菜。
可她自小就錦衣玉食,並不擅長庖廚之事,臨時臨急跟著大廚開始學,出了一身汗,又弄黑了一張臉和一雙手,經過好一番指點,花費一整日,才從廚房裡出來。
她也怕父皇心疼她,自己先洗乾淨了頭臉,才端著菜往他院子裡去。
太上皇這幾日的確沒有心情吃飯,他滿腹憤怒都快要將他自己壓死了,便再無心思去想吃什麼的問題。見女兒前來,他不禁有些感動,再聽說是女兒親手做的,更加愧疚自己這些日子疏忽了孩子們。
無論如何,都是與康樂等人無關的。
他終於露出了這些天第一個笑,嘗了些菜,雖不算十分好吃,可一想到是女兒為了他做的,頓時就喜笑顏開。
小兒子雖然壞,但是女兒不壞。
康樂長公主也笑眯眯地看著父親,父皇肯用飯,她便開心了。
太上皇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便問女兒道:“從前宣明在的時候,你為何更喜歡大哥,而非你二哥?”
康樂長公主愣了愣。父皇一向不愛提起大哥哥的舊事,今日是怎麼了。但她還是認真想了想。猶豫一二後坦言:“女兒說了,您可不要怪。我覺得二哥不如大哥坦誠。其實小時候,他們都是我的哥哥,我是一樣喜歡他們的。可是我發現,二哥總是隻想著自己,並不想著我和大哥,就沒那麼喜歡他了。”
其實這有些孩子氣。
可誰不是從孩子過來的。太上皇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原本還以為,女兒更喜歡諸葛商,是因為天底下誰都比不得宣明太子好。可現在看來,從來沒有那麼多原因,對於妹妹來說,哪個哥哥待自己更心誠、更用心,都是一眼看得出來的。
康樂長公主本來沒想那麼多,可經太上皇一問,又想起了一件事。她十歲那年,大哥得了很漂亮的東珠,並非父皇賞賜的,而是大哥的友人送給他的。
她喜歡,但她不說,這是哥哥的東西呀。可二哥見了,眼睛就跟黏在上麵一樣。
大哥便給了他幾粒。
可二哥似乎仍不滿足。二哥哥再壞,也是自己的親哥。小小的康樂手心裡攥著大哥分給她的幾粒,溜進二哥的宮殿。
她想說,都給你,二哥不要不開心啦。
可她卻聽見二哥在和太監抱怨大哥,說大哥小家子氣,隻肯給他這麼點,根本沒把他當兄弟看。
康樂的心瞬間冷了下去。
原本說,便是為了早死的母後他們三個同胞兄妹,也應當同心同德,互相扶持。可那一刻,康樂隻覺得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