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盈算是注意到了,太上皇對她才會“我我我”的,對上外人,不,就是對上二皇子這個親孫子,那也是口稱“朕”的。
彆人可不會懷疑太上皇趁機上位。拜托,人家可是太上皇誒,彆說皇帝如今有事,就算是之前活蹦亂跳的,太上皇出來理政,那也是理所應當,皇帝見了都要讓位。如今兒子生病了,做父親的出來幫幫忙,大臣們還要多謝太上皇肯撥冗呢。誰不知道他老人家一心惦記著死去的宣明太子,隻想著在外替大兒子周遊。
如今太上皇肯出來收拾爛攤子,真是可喜可賀。說不定朝政還會煥然一新呢。期待jpg。
可二皇子心虛啊。他一想到阿姐得了祖父認可,就覺得不安。萬一祖父生了大逆不道的念頭,要推阿姐上位,他可怎麼辦啊。那可是他的皇位啊。他諸葛非可是長子啊!
他硬著頭皮:“可父皇總需要人照顧啊,孫兒願意照顧父皇。”
太上皇斜斜睨他一眼:“你?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自幼嬌生慣養,你知道怎麼照顧人?可彆讓你父皇病上加病。”
二皇子:“……”
話算是讓您給說完了。
他還想說些什麼,可太上皇終於反客為主,開始提問:“聽說之前你授意孔漫造謠定薊,可有此事?”
二皇子終於知道為何今日忽然右眼皮跳了。他此刻頭皮發麻,看一眼諸葛盈。該死!諸葛盈就在這裡,她可是有證據的,也知道父皇派人查過,如今祖父問自己,要是自己撒謊,那就是欺君,也不知道祖父會怎麼趁機整治自己。
他不敢撒謊,羞赧地承認:“是……”
太上皇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你真是廢物點心,就知道窩裡橫。你有本事,怎麼不對上西涼世子,怎麼不對上北翟王?血脈同胞,你可著自己人欺負!混賬!”
太上皇可不管什麼隔代親,什麼“我隻收拾自己的兒子,孫子我可不管”,他一看,案上有本書,抄起書就扔向嚇得跪地的二皇子去了。
二皇子哪裡想得到祖父會發這麼大的火。不是吧,您偏心也太過了點,不至於為此事打我一頓吧。還有罵的話,也太難聽了點。
他不知道,諸葛盈卻知道內情。祖父八成是將對皇帝的怒氣,也發泄到二皇子身上去了。因為二皇子所做之事,與皇帝所做之事,雖然程度上不同,可本質都一樣,都是算計自己的同胞兄姐。
而這是太上皇不能容忍的。
諸葛盈回宮這麼久,還從來沒有主動對兩個弟弟出擊過。太上皇知道她並非沒有手段,隻是尚且有底線。而皇帝就是已經失去了底線,才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來。
她猜得沒錯。太上皇的確是心裡有火,他可以不計較諸葛盈。可二皇子簡直和他那個爹是一脈相承的惡毒。
二皇子被書砸了額角,青紫一片,但不敢呼痛——在祖父麵前,他也有自知之明。他不怎麼在乎自己,再是如何委屈也沒有用。還要認錯:“祖父教誨的是。是孫兒錯了,阿姐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諸葛盈眼裡折射出冷光,沒有說原諒。她可還記得幾日前在父皇麵前,二皇子是如何得意洋洋,覺得自己撿了大便宜,沒有吃到什麼虧,還惡心了她一把。有的時候,她也不是那麼大度的人。
太上皇罵道:“你在兵部,無事生非,朕都知曉。看在你年紀輕,不說你罷了。可你為難親姐姐,枉顧親情,哼!你父皇能容你,朕可容不了你!朕再給你一次機會。若再有下次,你也不必做朕的孫子了。圖郡王沒有兒子,正缺個嗣子呢。”
二皇子心神一凜。祖父全都知道了,而且他對父皇輕鬆繞過自己一事很是不滿。他是個聰明人,不敢造次,忙應是討饒。
祖父的威脅太大,如今父皇又不在不能為他主持公道。要是他真的被過繼給那圖郡王,隻怕再沒有翻身的希望了。他都不是太宗這一脈的了,也不算是父皇的兒子了,還拿什麼和阿姐、老三爭?
而且,以祖父的性子,他是真的說得出、做得到。可不是和他開玩笑的。
二皇子來這一遭,沒討到便宜,還正好被抓著痛腳,很是安分了一陣。
三皇子可不像是二皇子那麼愛挑事,人是比較安分聽話的,又鹹魚。父皇待他一般,他也懶得去細思父皇是真病了還是假病。
回宮與母妃酈嬪母子二人聊了一通。酈嬪說,你父皇病就病了,你作為人子該做的就做了,不該做的可彆瞎摻和。彆跟著二皇子胡搞。太上皇怎麼說也是他們的祖父,聽祖父的,一準沒錯。
酈嬪怎麼說也是家中讀過書的,懂得一些基本的道理。她就知道,太上皇做皇帝的時候,名聲可比皇帝做皇帝的時候強得多。跟著太上皇走準沒錯。還有娘娘也是極聰明的,沒看見娘娘都跟著太上皇走,一點也沒亂麼。宮裡沒亂,那就沒事。
至於皇帝生病了,太上皇不讓人去看望他,那不是更好。她都不用伺候皇帝那個狗東西了。
太上皇讓諸葛盈暫時不用去見皇帝,先沉一沉他的性子,好讓他知道如今宮裡是誰當家。若是此時諸葛盈前去,必然被皇帝辱罵一通。雖說罵她沒用,可也壞了心情,太上皇可舍不得好孫女挨罵。
太上皇好不容易將明日早朝上的事安排妥當了,又聽說孫女繼續去處理萬羅殿的事了,不禁心頭倍感安慰。
於是出宮去找了承恩公和常侯二人,三人坐一塊聊天。
承恩公隱隱約約也知道常侯背地裡是萬羅殿大統領,心裡也對今日宮裡傳出來的消息有了些思慮。
隻怕姐夫有重要的話要說。
太上皇麵無表情地將當年宣明太子之死的真相說了出來。承恩公頓時氣打不出一處來:“好一個諸葛晟!他連嫡親兄長都不放過。”
這叫什麼事啊。小外甥害了大外甥。
怪不得姐夫這麼生氣呢。諸葛晟如今就是活該!
常侯在一旁陰陽怪氣的:“這有什麼。北翟康王和代王也是一母同胞,不也鬥得可凶。”
此話一出,頓時招來兩雙白眼。
常侯心道,本來就是啊。隻是因為從前皇帝偽裝的太好,大家都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更替那麼好的宣明太子不忿罷了。可隻要是人,就有私心。宣明太子命太好,生來就是太子,做人做事無可挑剔,可有這麼個弟弟,真是一種不幸。
之前大安看北翟笑話,挑撥人家的時候,不是也很歡麼。康王和代王也是嫡子啊,隻是北翟皇帝死握著權柄,不肯放手立太子而已。
他這麼說,也是勸二人不要太過介懷。尤其是太上皇,一把年紀了,要是真的氣狠了,還沒將這大安江山給捋直了,人就跑去見發妻了,那豈不是完球了。他不是還想著幫定薊的麼。
常侯也是太上皇多年心腹,見他宣稱皇帝病了就知道他是個什麼打算。即便是去父留子,也要看是哪個孩子吧。他開門見山就問太上皇的意思:“上皇,明日早朝,你待如何?”
太上皇:“朕有意讓定薊暫代朝政,兩個皇子輔佐。若有難事不決,再送至朕這裡。”
相當於是諸葛盈主管大權,兩個皇子打輔助,太上皇為其兜底。
常侯聽了,一邊心道,完了,諸葛盈要管這麼多事,我的萬羅殿她肯定是沒空管了。我上哪去找一個這麼好的傾北部統領來。一邊又道:“上皇所慮不錯。隻是,您既已知道公主生父是殺兄之人,為何還能看得開?”
他就怕太上皇其實根本沒看開,實則心裡對定薊公主仍有芥蒂。到時候公主已經步入正軌了,太上皇又犯了牛心左性了,那才是毀了大安朝綱啊。
就連承恩公也看向太上皇。以他了解,太上皇的確不是那麼容易看得開的人。
諸葛盈無論如何也是皇帝的親生女兒,就算她恨皇帝,就算皇帝拋棄了她,也無可改變這個事實。
太上皇哼笑一聲:“朕在你們眼裡,到底有多小肚雞腸,會和一個孩子計較。且不說皇帝乾那蠢事的時候,定薊還未出生,與她無關。隻說她和皇帝的關係,你們也都知道。定薊上位,總比另外兩個上位要好。非要說的話,她沒有從小養在皇帝身邊,倒成了好事了。”
承恩公和常侯兩個麵麵相覷。好家夥,還真是這樣啊。
諸葛盈不是自幼長在皇帝身邊的,也不會習染他的壞毛病。更彆提皇帝與她之間還有仇。可千萬彆說什麼子不記父過的。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諸葛盈一出生就被父親因為戀愛腦拋棄的時候,說這話的人在哪裡?
父親若是不仁,女兒不可以不義麼?
該說太上皇的這兩個談心人都是思想比較開明的,並沒有被傳統綱常束縛住,很容易就接受了這一套。這麼說太上皇選擇諸葛盈,也不全是私心。如此一來,諸葛盈是絕對反她父皇的,也就不會背叛太上皇的宗旨。
“再說宗室,那些人多與朕不睦,在朕執意娶阿蕙的時候,反對再三。若是真讓他們上位,日後阿蕙的神牌前都該沒人了。”太上皇真是深思熟慮過的,“還是阿盈好。我不必擔心她會逆反。她也一定會繼承宣明的遺誌,好好做皇帝的。”
得,這都說到做皇帝去了,太上皇他老人家就是打定主意了唄。也沒什麼好勸的。
常侯隻提醒道:“隻有一個問題,定薊公主就算再恨陛下,陛下也是她生父,有朝一日陛下殺兄一事出來,隻怕公主立身不穩。”
這個問題太上皇哪裡沒想過呢。隻是暫時沒有合適的辦法,他隻道:“等定薊坐穩了皇位,朕也會全天下公布宣明的真正死因。到那時,她已經不需要擔心非議了。”
也隻能如此了。
幾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太上皇又將二皇子乾的傻事拎出來講了一講,“他要真有幾分血性,朕還算服他。可他一聽朕說再這樣就將他過繼給圖郡王,就變了臉色認慫。”
果然,太上皇他老人家的不遷怒隻是對著諸葛盈一個,對於皇帝的其他孩子,太上皇並沒有那麼喜愛,以至於可以忘記那些不好。
承恩公倒是很理解太上皇:“過繼這個主意好。老實說二皇子總出陰招,實在不是明朗性子。”
這樣的人,可千萬不能讓他上位,否則又是一個皇帝。太上皇被承恩公這麼一提醒,頓時敲醒警鐘。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十八歲的諸葛商,可不能再失去一個十八歲的諸葛盈了。
彆說二皇子不敢的。有些人被逼到了絕路上,就想著鋌而走險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更看重定薊,要是老二真的生了歪心思,他不介意先給他來一刀。
等從承恩公府出去後,太上皇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是了,過繼。
宣明死得這麼慘,死在了最風華絕代的年歲,膝下連個孩子都沒有。他之前從未想過給宣明過繼一個孩子,可現在看來……
他腦子裡忽然萌生了一個念頭:若是讓定薊過繼給宣明太子呢?這樣定薊身上不會再有任何汙點!就算皇帝的汙糟事將來被揭了開來,也不會影響她。反正早就撕扯開了的關係。
而她作為宣明太子的女兒,最強儲君的女兒,又有了這麼多功績,加上他這個祖父大力支持,要上位,簡直容易多了。
太上皇又想,雖然定薊身上有皇帝的血脈,可也有陸晚亭的血脈啊,宣明的摯友之一就是陸晚亭。若是他還活著,一定也會很喜歡陸晚亭的女兒的。他們兩個性子又那麼像,若非絕無可能,說阿盈是宣明的女兒,也大有人信。
他越是想這個念頭,就越是心裡激動。這事,還真的可以做成誒。唯一的問題是,不知道陸皇後肯不肯答應。還有定薊。
因為定薊一旦過繼給了宣明太子,就不再是陸皇後的女兒了,她們娘兒倆感情好,要是真的見麵不能叫娘隻能叫嬸嬸,定薊肯定不大願意。
可他回宮沒過多久,陸皇後就親自來求見太上皇。
太上皇在宮裡有自己的住處,平日裡與後妃離得遠。如今他要入宮主持大事,更不能和兒子的妃嬪離得近。眾口鑠金。
陸皇後一開口,就是提出要與皇帝和離。
陸皇後並非一時起意,其實這個念頭已經許久了。可她為了女兒,一直壓抑著。她一開始隻想等著女兒登上高位,她自然也可以獲得自由了。可她現在實在太惡心了,諸葛晟居然害死了她的好友,害死了他自己的親哥哥。
這樣的枕邊人,即便是他們已經多年未有過夫妻之實,可一想到她還頂著一個諸葛晟的皇後之名,就覺得心裡難受。
她來之前,與諸葛盈是商量過的。諸葛盈雖覺得今日之事實在太多,可阿娘難得有了這樣的念頭,她不能也不應該阻止。
甚至還在心裡想著,若是祖父不答應……她就親自去找祖父說。
她不敢自己在祖父麵前很得臉,可這件事實在太過重要。對陸皇後來說。
太上皇一看到陸皇後,就有些心虛。當年是他將她推入了火坑。他想到裴初驟已經死了,陸晚亭這麼能乾,還不如嫁給他的小兒子,也好正一正宮裡風氣。有陸晚亭這樣的賢內助,諸葛晟也不會太亂來。
好家夥,他還是亂來了。乾了不知道多少蠢事混賬事。
如今陸皇後說要和離,皇帝雖覺得時機不對,可恰好與他剛才心裡考慮著的“過繼”一事不謀而合。
若是陸晚亭不再是皇後了,自然是出宮居住,見到阿盈都少了許多。他們私下底怎麼相處,是不是還是母女這樣叫喚,又有什麼好計較的。
太上皇隻問:“阿盈也同意麼?”
陸晚亭笑了笑,仿佛還是從前那個少女:“阿盈說,她支持阿娘的一切決定。”
她為自己有個這麼好的女兒而驕傲。
太上皇就知道。他沉吟一二,定定地看著陸晚亭:“你可知道,朕當年也想過讓你做宣明的太子妃?”
陸晚亭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雖然現如今斯人已逝,說這些都沒有什麼意思,可她還是道:“上皇看得起我陸晚亭,可宣明大概也與您說過我和裴子晉的事。”
太上皇:“是啊。”宣明那孩子還老是提呢。但他一點也不介意,三個人的感情,從未因為其中兩個變成一對了,就奇怪起來。他們一向很有分寸,摯友是摯友,戀人是戀人。
太上皇忽然提到這個題外話,陸晚亭心裡也七上八下的。她想和離,想了很久。可皇後一般沒有和離的,隻有廢後。隻是一旦廢後,很難說不會連累到女兒阿盈,有個被廢了的母親,定薊的未來就很難說了。所以她隻能鬥膽來求太上皇。
“當年是朕誤了你,讓你嫁給諸葛晟。”太上皇內疚道,“和離之事,朕準了。另有一事,朕也想與你商量。宣明無後,將定薊過繼給宣明,你可同意?”
陸晚亭不管是不是皇後了,那都是諸葛盈的生母。哪有不經過人家母親同意,就將人家孩子奪去的。
陸晚亭一聽,頓時蹙眉,可立刻想到,宣明無後,定薊卻有個該死的隻會給她拖後腿的爹,若是過繼給宣明,反而是大好事。難為太上皇能想出這樣的法子來。
至於自己和定薊的母女名分,她倒不是太過在意。表麵形式上的東西,改變不了母女關係的本質。
陸晚亭深吸了一口氣,不需要自稱兒媳,她覺得心情都好了許多。“我出宮之後,阿盈還有勞您多看顧。宣明是我的好友,定薊本也是他的侄女,過繼出去是定薊的幸事。隻是,還是希望上皇請定薊來,問一問她的意思。”
定薊不左右她的想法,她也不會左右女兒的想法。
太上皇欣賞地看著這個不再是他兒媳的人,含笑道:“好。來人,傳定薊公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