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白天鵝與醜小鴨(四)(2 / 2)

看完了女兒發來的信息,剛剛還七上八下的單靜秋總算放下了心,畢竟女兒獨自一人飛到國外這種事情,還有哪個媽媽能不擔心呢?

要不是這回回了家,單靜秋根本不會知道,原來在原身那個世界裡的盧思究竟那時消失時去哪裡了。

盧思在上輩子,一直知道自己畢業於國內大學的室內設計專業不太行,即使是她也向往著去向更厲害的人學習,早在小半年前,她就開始偷偷地拜托國外的朋友幫忙聯係,準備出國留學,那時她沒有同單母說,隻是想等出了結果再給她一個驚喜,哪知道卻發生了這麼多。

知道的單靜秋根本沒有阻攔這孩子,還和她展示了現在家裡不少的存款,隻要孩子肯學,就沒有不能解決的事情。

而她這麼大力支持孩子出去,一是她知道這孩子她打心底是熱愛著設計的,二是現在這狀況,把孩子硬留著,估計還得出不少事兒,三是,有些事情,她也要去處理了……

現在盧思走了,她便也要開始為這個傻孩子討個說法了。

單靜秋拿起手機,就在通訊錄不多的人裡迅速地定位到陸微,選擇了撥打電話。

“喂,媽,怎麼了呢?”電話那頭剛接通就傳來陸微清脆的聲音,兩人有些尷尬,畢竟不算相處得多,但是倒是還說得過去。

單靜秋往電話那頭低聲囑咐:“微微,媽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個忙……”她細細說明,交代情況。

“嗯……好的,我知道了。”陸微在那頭想了想還是應了聲是。

……

午後的陽光正好,小巷裡來了陌生的客人。

陸父不是第一次造訪這條小巷,可即使再看一次依舊能感到這的破舊感,偶爾還能聞到些許異味,連他都如此,更何況身後的陸母和陸行了。

順著之前的記憶,他帶著妻子、兒子往巷子裡走,沒一會就到了他們要找的地方,門半掩著,他知道是主人給他們留門,沒多想帶著兩人推門進去,隨手關上了門。

單靜秋正坐在院子中間處理著一部分食材,今天一大早她就在秋秋燒烤門口掛上了“東家有事,今日晚上七點開門”的紙條,要好生地招待一下這家人。

陸母手擋在鼻子前頭,依舊能聞到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和香料味,混雜在一起令人有些反胃,更彆提她肉眼可見這地上被衝刷出的血水,要是她再靠近一點,這些臟汙非得沾到她鞋子上不成。。

雖然明知道這些都挺乾淨的,畢竟單靜秋現在是帶著帽子穿著防護服,可由於燒烤店需要的肉多,也隻能裝在大紅盆裡頭,用院子裡的水龍頭衝刷,否則要在廚房慢慢洗的話,洗到明天天亮都來不及。

單靜秋看到人來,先放下手裡的工作,脫下手套放好,洗洗手把罩在外麵的這些衣物脫了,裡麵已經是大汗淋漓,看著她靠近的陸母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不過單靜秋倒也沒和她計較什麼,隻是笑笑,她沒有逼彆人接受這些的習慣。

她引著這家人進了裡屋,她家的客廳很小,正中間是一張半人高的長方形桌子,旁邊擺著靠背椅,甚至連個沙發也沒有,屋子裡隻聽見被開到最高檔位的風扇發出的聲音。

一入門便被這狹小的客廳驚住的一家人下一秒注意到的便是掛在入門正中間的盧父的遺照,由於屋子很小甚至連個專門供奉的桌子都沒有,隻是在牆邊支了張小的桌子上麵放著香爐和香。

才剛進來沒多久,幾人就落下了汗水,畢竟他們可沒來過這麼燥熱的地方,更彆提在這狹小的空間裡塞下四個人了。

單靜秋給幾位倒好了水,招呼著他們坐下,便轉身進到旁邊的屋子裡。

這操作看得三人麵麵相覷,反應不及,還好,沒一會,她便走了出來,手裡捧著幾本厚厚的……相冊?這又是要做什麼?

單靜秋年紀稍微比陸父、陸母小個兩歲,所以陸父打從第一次見到她就叫她一聲單妹子拉近距離,當然他們也就那時候有點交集。

陸父先說了話:“單妹子,你今天喊我們過來有什麼事情呢?”當然,他心下也知道,不是說的思思的事情,就是說的微微,可看她這拿相冊出來的樣子,看來啊,說的應該是盧思的事情了。

可到底說的是哪方麵的事情,他心裡沒譜。

從昨天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空號提醒後,他回去翻來覆去就是沒能睡著,今天一大早微微就和她說,她的生母邀請他們三去她家一趟,有點事找。他這顆心啊,那叫一個七上八下。

單靜秋把折疊相冊放到身體左邊,她正對麵的正是陸父、陸母兩個人,右手邊坐著的是陸行。

她從裡麵抽出一本藍色風景照封麵的大相冊本,邊角因為過久的存放已經有些泛黃卷起,她似乎很熟悉裡麵的每一張照片,攤開便說了起來,根本不理會陸父的詢問。

她甚至懶得和他們多說什麼,隻想按照自己的安排做事。

“這幾張,是思思剛出生的模樣。”她先指著相冊,介紹了起來。

這幾張照片裡是小小的嬰兒被包裹在包被裡,打著卷的胎發乖巧地在頭上待著,有張是她放著大拇指在嘴巴裡安心地吮吸著,微微閉著的眼已經能看到現在長睫毛的雛形,也有的是哇哇大哭的抓狂模樣,或者是睜大眼睛傻乎乎盯人的樣子。

剛剛還抱著疑問的幾個人突然投入到照片之中,連一進來就不想理會任何人的陸母也忍不住把眼神黏在了上麵,那張照片上的盧思和剛出生的陸行幾乎是打著一個模子出來的。

但凡見過兩個孩子嬰兒時期的照片,就不會對他們的血緣關係有任何質疑。

一頁一頁的翻過,單靜秋對每一張都如數家珍,說起照片背後的故事滔滔不絕。

三個腦袋也不知不覺地簇擁在一起,聚精會神地看著,睜大了眼生怕錯過半點細節。

“這張是小時候我丈夫還在的時候給我拍的,那時候秋秋燒烤還隻是個小攤子,也就我和我丈夫兩個人出攤,我們家沒老人,那時候日子也困難,所以我就隻能把思思綁在身上,帶著她出攤去做生意,不過那時候的思思很乖,不愛哭,趴在身上就會乖乖睡覺,顧客都說沒見過她這麼乖的孩子。”

“這張是思思小時候托人給拍的,那時我丈夫已經沒了,店裡全靠我一個人,但那時候正是她最皮的時候,撒手就沒,我沒辦法,隻能每天到了店裡把她栓在桌角,用的長點的繩子,給她點自由活動的空間,也就這樣一天一天的就度過了最難的時候。”

“啊……這張是思思上小學的第一天,她很興奮的,可惜我沒空給她買新衣服,那時候她大的很快,所以衣服不合身,褲腳都短了。”

“這張是她小學畢業的時候,我去他們學校給她開畢業典禮,她們老師一直勸我,給她去上市實驗中學,她成績好又認真,可是實驗是私立,學費一年得要一萬多,離我們這也遠,所以沒法讓她去……最後去的一中,因為那兒說了成績好的有很多助學金。”

“這張是我店裡客人拍的,那時思思初二,她從小開始,每天下了課就來店裡幫忙,她初二的時候基本上所有算數都難不倒她,甚至不要計算機就可以處理清楚,比我出息多了……然後天天幫忙上菜、收拾串、打掃衛生的,渾身是力氣,從來不嫌棄辛苦”

“……這是她高中的時候,那年學校老師想讓她去考什麼自主招生,說她成績好,可是要自己貼路費,思思哪裡舍得花錢,其實那時候哪能沒這點錢呢,結果她沒給我知道就偷偷拒絕了,後來老師和我抱怨時我才曉得,那天我沒忍住打了她,這也是客人拍的。”

……

單靜秋一張一張的把照片介紹過去,並著盧思從小到大的故事,她心裡有滿滿的心疼和驕傲,既驕傲盧思遇到那麼多辛苦,還能成長成現在的模樣,也心疼她不得不遭遇這麼多。

陸父和陸母早就已經從震驚到緘默,就連陸行都啞口無言。

看著這些照片,他們似乎把盧思的人生從小小的一團到大了的樣子鏈接在了一起,原來,她是這樣一點點的摸滾打爬,長大成現在的模樣。

從一句“這個孩子是你的親生女兒”這樣的一句話,到突然感受到血脈之間的鏈接。

尤其是陸父和陸母,突然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他們的孩子,原來是這樣的。

陸父和陸母還在那翻著相冊,陸行已經閉上嘴好一會沒說話。

單靜秋看著他們,笑了:“剛剛陸先生問我,找你們來是什麼事情是嗎?”

突然被叫到的陸父怔忪地抬起頭,看著對方一頭霧水。

她站了起身,突然變了個氣勢,哪有剛剛說孩子事情的脈脈溫情:“就在一個禮拜前吧,我女兒她哭著回來了,她從小有多好強你知道嗎?她哪怕是小學的時候被人欺淩,都咬著牙不在人家麵前掉一滴的眼淚,我想問問,她到底是為什麼哭,您能告訴我嗎?”

陸父有些尷尬,說的話都忍不住結結巴巴:“這……單妹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那是怎麼樣的?我是很好奇了。”

陸父有些羞愧,難堪地解釋了自己的情況,沒敢和單靜秋對上眼,旁邊的陸行錯愕地看著父親,哪怕是一直護著陸微的他,也知道父親這種行為根本就是傷透了盧思的心。

陸母則試圖為丈夫辯解:“之前我們家裡已經商討過了,我們過後會找個時機和人家說的……”

單靜秋笑了:“過後,是哪個過後?我沒親人了,我就幾個朋友,一個電話過去,老老實實說,現在孩子抱錯了,以後倆個孩子都是我的女兒,這就完了,很難嗎?”

陸母試圖保持平靜,她認真地和單靜秋解釋著關於陸微和吳為的事,說著陸行剛剛有些變動的心又立馬回去了,是啊,微微還得結婚,這也很重要。

“微微也是我女兒。”單靜秋冷淡得很:“我人窮又笨,就知道一個道理,如果會因為這些事情成不了的情侶,那估計也難長久,你瞞得過今天、瞞得過明天,你能瞞住一輩子嗎?以後人家知道了,在背地裡怎麼看微微,說她騙婚、說她不誠實您信嗎?”

她這話讓陸父、陸母均是心重重一沉。

“陸先生,咱們不說這,我就想問您,這思思跑了,一個大姑娘的,那麼晚了在路上,你做爹的就一點不擔心孩子安全嗎?如果這換成了微微,您能這樣嗎?”

陸父又是應不出,很狼狽。

“陸夫人,按理說這話我不當說,但是我也想問問您,思思已經去您家生活了一個月了,不知道您知道她的喜好嗎?或者您知道她喜歡什麼嗎?”

“她……”陸母有點被問題問住,她穩了穩,“思思不太喜歡吃清淡的東西,不過這不太健康,得給她改了。她來我們家我給她置辦了很多東西,買了很多裙子……”

“裙子?您是指的夏天的連衣裙?全是嗎?”單靜秋看到陸母愣愣地點了點頭,笑得諷刺:“陸夫人,我想告訴你,陸微事實上不是喜歡吃油膩的東西,她打小在燒烤店長大,她其實比一般人更怕油膩,但是她吃不得海鮮您知道嗎?她打小就對海魚過敏,隻有便宜的河魚她才能下肚,否則身上就會起難忍的紅疹子。我想,您家那麼富有,應該煮了不少諸如石斑魚之類的海魚吧?”

話音剛落,陸母的臉色瞬間白了,陸家是分餐製,一道菜上來傭人就會幫忙分好,她一直覺得那樣更衛生,可她從來沒有問過一次,盧思吃不吃得那些菜,隻是因為她自以為她和微微、阿行一樣……

“還有,思思她級彆小,在您家的公司做工,她是得到工地看建築結構的,您知道您們家的裝潢公司還要求設計師要去監工、避免誤差嗎?”

陸母又是呆呆地點了點頭,她是聽底下人說過的,他們的設計師是挺辛苦的。

單靜秋聲音從未如此諷刺過:“您不會給她買了一堆容易臟的裙子然後還怪她不穿去上班吧?”她是見過親女兒陸微的穿著的,白裙高跟長直發,她想陸母應該品味就是如此。

“我……我不知道……”

陸行看父母兩人都被打擊得有些回不過神的樣子擔憂極了:“單阿姨……您彆這樣說,我爸媽很喜歡盧思的……您彆誤會了。”

這話把剛平複心情的單靜秋又給逗笑了,她隻是微微側頭問了問:“我知道你是思思的哥哥,她回去這一個月,究竟你們有沒有把她放在心上,我看不見的,但是你是看得見的,你說的這話是真的這樣嗎?”

陸行在心裡知道答案,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其實爸媽做的事情他何嘗會不知道,他隻是沒放在心上,要是說爸媽把盧思放在和微微一樣的位置上,這話連他自己也不會相信。

在單靜秋的步步緊逼下,他們三竟一時覺得無路可退。

陸父很狼狽,就像被扒光了示眾一般,不給半點遮掩,對方甚至就差指著他們的鼻子怒斥他們假惺惺了。

“有很多事情是我們做得不好……是我們對不起思思,可是她是我們的親生女兒啊,虎毒不食子,我們怎麼可能對她不好呢?”陸父情真意切,無論是他還是陸母,畢竟是麵對自己的孩子,哪有真的虐待過她呢?

“是啊,你們沒有打她、沒有罵她、沒有虐待她。”單靜秋的眼神很淩厲:“然後給她一碗會過敏的飯吃、給她不適合的衣服穿,用你們的所有行動告訴她,她不屬於你們那,該自己知趣離開,這就是虎毒不食子嗎?人都說慢刀子割肉最疼,你們甚至還不是給她個痛快,告訴她彆幻想了,你們全家就是不歡迎她,你們隻是用每一天、每一刻的形容把她往外推。”

“她自己有嘴巴!她也可以說!”陸母皺著眉頭應聲。

單靜秋似笑非笑:“可你們一開始就覺得她是錯的,難道不是看她哪哪都是錯的嗎?她如果和你說她過敏,沒準你還要覺得她太過嬌氣。如果她和你說衣服穿不了,我估計你也許還要生幾天氣呢。”

“我承認,我的思思從小就愛看人家眼色,她不喜歡麻煩彆人,更彆提是在你們那,你說她有嘴巴,自己可以說,可是你們難道沒有眼睛嗎?沒有心嗎?你們是不會看,還是不會思考呢?”

“荒謬!可笑!全是借口!”

陸家三個人都像落湯雞般耷拉著身體,頭看著桌子,說不出話。

他們哪裡是不會看,不會思考呢,他們隻不過是不願意看、不願意想罷了。

單靜秋站直了身體,她手指環著這個家,說了起來:“思思也許是不像你們希望的那麼優秀,但是這要怪誰呢?這隻能怪我這個沒用的母親。”她將手指頭停在自己身上。

“是我,沒錢、沒能力、沒時間,不是她。”

“她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才能一路走到現在,你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

“你們可以看不起我,我就是一個燒烤店的老板娘,以前甚至還隻有個攤子,我也不懂什麼教育,更彆提我連送她去上好點的學校都沒有能力了,她能走到現在,全是她自己努力,她沒能做好的,是因為我這個做媽的不行。”

“可選擇被抱錯的是思思嗎?不是,你們憑什麼因為命運的錯誤,我的錯誤,去責怪這個已經拚儘全力生活的孩子呢?”

“你們說我的孩子在你們那過得好,我也認為,她回來不一定會快樂,畢竟我們也二十多年沒見了,所以再想她,我也支持她的決定,支持她的人生,甚至我覺得她的人生你們比我有更重要的地位,你們為她付出了太多。”

“我怎麼會想到,她隻是回去自己家,會過得這麼不快樂。”

“你們沒有為她的人生付出過任何東西,又憑什麼否定她的人生呢?”

“作為父母,你們要的根本隻是臉上的這張臉皮,而不是自己的孩子,你們很驕傲嗎?”

單靜秋似笑非笑、氣場全開的這張臉應該會永遠的印在陸家人的心中,這一天,他們隻是如鯁在懷,一句話也反駁不了。

被單靜秋冷冷地送出了門的他們三個人站在門外,半天一動不動,心中不知道各自在想些什麼。

突然,關得緊緊的大門被一把拉開。

單靜秋從門裡出現,掛著張笑臉,聲音這下溫柔了很多:“對了,有個事情忘記跟你們說了,思思她到法國巴黎X學院讀研究生了,已經走了。”手裡展出了張複印件,距離很近,幾個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麵的字樣。

“看來,思思應該比你們想象中的要更優秀得多。”

單靜秋笑開了:“這個女兒你們不要,我要。”

大門徹底關上,隔開門裡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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