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聲地朝前頭應了一聲:“好。”能看到哪怕是從背麵也能看到的,師父不由自主勾出的唇角弧度。
學校雖然大,但是學院離著校門並不遠,大樓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趙千千拉著母親緊緊地跟在師父的身後,每次在有同學和師父打招呼時,便不住地有點瑟縮,想藏起來,隻是躲閃著避諱著他們似乎突然看來的眼神,擔心被看到自己是誰。
單靜秋雖然一直隻是跟著還是一下注意到千千的情況,她料想千千現在應該有些敏感,便用身體把她擋住了大半,叫千千走在靠牆的那側,不讓她露出來。
馬城也注意到了後頭的情況,便也走得快了點,學生們還沒到他便遠遠地打著招呼,沒等近身,很快便進了電梯,按了十樓電梯便很快往上。
1001到了,這是學院剛分沒多久的畫室,獨屬於馬城,看起來裡頭窗明幾淨,麵積並不小,寬闊的空間裡擺放著許多東西,有畫具、茶桌、櫃子等等。
馬城沒讓千千休息,打開了櫃子,示意著裡頭放得整整齊齊的材料,然後便是指著不遠處擺放整齊的那套趙千千最是熟悉的畫具。
趙千千在看到它們時有些怔忪,要知道這些畫具有許多都是她的老夥計,隻有添置和替換,從沒有直接丟掉的理,當然,陶婉根本不會替她收藏這些,她本以為她再也找不到這些了,拿到筆便覺得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和這筆緊緊相連。
老夥計們,又見麵了。
腦中似乎有著一條又一條的靈感飛速跳過,迅速的抓住了一個後便連在身後的師父和母親都拋諸腦後了,隻是沉浸在畫布之上。
馬城聳聳肩,無奈地同單靜秋說了聲:“真沒辦法,她老是這樣。”這也是他最欣賞千千的,每次隻要一畫畫便會心無旁騖,哪裡會管外麵的紛紛擾擾,所以在當千千決心放棄藝術的時候,他便更加的不可思議,在他看來千千除了在藝術上充滿追求外,對生活品質這些要求倒也還好。
單靜秋降低了自己的音量,同馬城細細地問起了自己的打算,她打算陪著趙千千在首都先租套房子,她可以把老家的房子賣了,單靜秋知道熟能生巧的道理,四年沒能好好練習,也許千千也有些荒廢了,起碼目前,她所知道千千最大的夢想便是這個,她也想能替她完成。
馬城皺著眉頭,雖說單靜秋沒說出賣房這事情,但他心下也有點猜測,畢竟首都租房向來不便宜,他想了想便也小聲地回複了:“我在美院旁邊有個小房子,我不肯往外租是因為我在裡頭放了許多畫作,那是我平時用來放畫的地方,這樣,你就帶著千千先去那頭住,陪她一段時間,讓她考個研究生,要是她學問都給丟了,那就先再畫室畫著,到時候她心裡好過點你再回去。”
他作為師父,和小徒弟相處也已然很久,又是個老江湖,一眼能看出徒弟滿心滿底的不安與彷徨,可馬城也有些尋思不清楚,怎麼反倒覺得今天的徒弟一下就回到求學的模樣呢?
這幅畫趙千千畫了許久,她坐在那好像一尊被固定住的雕像,隻有手部在反複移動,連到了飯點,都不知道叫餓。
馬城頗有些心虛的看著單靜秋,畢竟他們這些搞藝術的,不吃飯是常態,要是有個三餐準時準點用餐的反倒成了異類,誰叫他們都喜歡一氣嗬成呢?可現在這麼展示在小徒弟母親麵前,反倒突然有了種虐待孩子的心虛感,讓他有點不好意思。
他在旁邊細細地觀察小徒弟的畫,好一會,終於瞅準時機,迅速地沒收了畫筆,拉著小徒弟便是坐在桌前,畫室內通風很好,這些飯菜是剛剛他拜托認識的人捎上來的。
趙千千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副畫,麵對被母親和師父強行押送到的飯桌,隻是在那埋頭挖著白飯,半點菜也不用吃,沒有兩分鐘便用完了餐又跑到了畫架前。
馬城尷尬地解釋:“這小單,靈感呢是一縱即逝的,對於我們這些畫畫的來說,非常重要,所以要在有限的時間內捕捉住這些靈感,並不是不好好吃飯。”
單靜秋也隻得點頭說是,畢竟連師父都特地來解釋了。
又沉默了一會,馬城忽地開口:“其實小單,千千真的很有天賦。”他說得真摯:“她有著我們說的高超的共情能力,說得抽象一點,就是她畫的畫更能讓人感受到蘊含在其中深處的情感。”
“像千千這樣,發自內心的喜歡畫畫,廢寢忘食,把畫畫當成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的不多,如果她放棄畫畫,我想無論是對我,對於美術界都將是一個不小的遺憾。”
事實上單靜秋不太看得懂千千的畫,哪怕是緊急地換了個繪畫初級,可這初級技能在這幅畫還沒有完成之前,依舊是半點沒看出來。
等了許久許久,夜已經深了,馬城都已經帶著單靜秋去那房子處看了看,並逼著千千又吃了一頓,哪怕是過了那麼久,千千也才剛完成大半。
馬城和單靜秋輪著趴桌子睡了一會,隻想等那個沉迷畫畫的孩子畫完。
好一會,千千總算停下了筆,她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畫。
畫中大幅使用的是黑、灰和明亮的黃色。
在畫上,大片的灰色似乎是隨意地撒潑在上麵,可卻被廉潔成為了一個灰色的人影,站在畫布中間,旁邊陰暗的黑色籠罩著她,有些黑點已經濺到了身上,畫的背景是黑灰色交織的線條,線條有些呈現螺紋狀、波浪狀,看起來有種陰鬱之美,但唯獨從畫紙的頂端,射出的三道明黃色的光,其中一束深深地籠罩在這片灰色之上,可卻尚未侵入,外頭已經露出明亮的光,裡頭卻依舊灰蒙蒙。。
單靜秋剛剛才兌換的繪畫初級綁上了忙,這麼定睛一看,她便能一眼看出這副畫裡滿盈著的陰鬱、悲傷氣息,似乎能從畫裡讀出趙千千本人,她想,這也許是一副此刻女兒千千的自畫像吧。
馬城則看得更多,比起四年之前,現在千千的筆觸變得粗糙了許多,可畫中的那種油然而生的生命力卻不能被抹卻,即使是在這副陰暗的畫中,卻依舊保持著積極的力量。
馬城向來不吝嗇誇獎的此話:“千千,你這幅畫畫出了你當年的□□,筆觸什麼是可以練習的,可這些精神上的、天賦上的,沒有改變便是最好的……”
“當然也有需要改進的地方,例如這裡細節的地方沒有處理好,需要重新整理一下。”
千千酣暢淋漓地畫完畫,隻覺得心裡是百分百的滿足,她似乎真的把這個“我”挖了出來。
陶婉在剛剛趙千千精神全神貫注時試圖引起過她的注意,可要知道認真畫畫時的千千是無可阻攔的,她怎麼四處跳腳也沒有能引起注意。
現在可總算畫完了,陶婉便也終於能好好的整治一番這人。
她嘴巴向來不留情,尤其是針對現在和她有著本質上利益衝突的千千。
“嘖嘖,你這黑一團、灰一團的像是什麼東西?黑灰明黃這三個配色是真能看嗎?你作為個學藝術的,怎麼還沒有點基本審美了?”陶婉不好聽的話一句接著一句:“哎喲喂,而且你畫的這畫還不如樓下那些學生們畫的呢!這水平,次得很!”
她還不停:“而且你那麼辛辛苦苦畫了一天,還沒有我接個廣告賺得多,你說你畫這個到底有什麼玩意用?”
“你要真能賺大錢,你去買買什麼名家字畫,應有儘有,比你在這裡瞎折騰可要強多了!難道你的畫還能比得上什麼梵高?如果不能何必這麼投入。”
剛被師父馬城肯定過的趙千千現在心安極了,自家師父久違地再一次好好誇獎自己,她又何必為了那些不僅僅是不專業還故意來找超的顧客呢?
陶婉聲音很大:“你說你畫畫不就是個loser!哪有天天在這裡畫畫的所謂人生贏家,你就該聽我的,乖乖去繼續做網紅,當然我也知道你能力不足,那就我來啊。”
可現在惡魔的誘惑一點也不誘惑。
趙千千隻是冷冷地應了句:“什麼時候你還有資格去判斷彆人是不是loser了。”
“還有,我的畫也從頭到尾沒有邀請過您來評判。”
陶婉話被噎住,其實哪怕是她這種行外之人,她自覺也能看出這幅畫的水準,越是想到這幅畫的水平,她便越是心慌,她現在沒有身體掌控權,要是順分順水下去,到時候她又要如何才能拿回身體呢?
陶婉陷入了思索。
她腦中如走馬燈般盤旋而過許多場景,陶婉這回倒也沒有騷擾趙千千,隻是笑著,一山還有一山高,她就不信趙千千這麼快便過了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