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靜秋下了飛機,這趟飛機勉強能算是直達原身和蘇天寶的老家。
原身和蘇天寶的老家雖說是個縣城, 但是正位於省裡一個經濟發達的大城旁邊, 而機場恰好在兩地的正中間, 所以每回回老家, 他們隻需要打個車, 付點打車錢便能到達蘇奶奶住的房子。
而縣城的機場周邊管理還不是很嚴,有很多普通的小汽車乾著些“營運”的活計,她迅速地找了一輛, 談好價格報上地名便上了車,看著窗外變化萬千的場景,她心中的想法也不斷翻湧。
蘇奶奶現在住的樓房是位於縣城的市中心,在十多年前那曾經是個城中村, 後頭政府為了城市規劃撥了經費征地改建, 在那有地的人家隻要能拿出個小十萬,便能以一定比例換到一棟沒有明確產權證的七層小樓, 那是政府統一起建的,隻是那時候蘇家家境不好, 將其中的一半轉讓給了另一戶人家, 才換來能買回蘇奶奶所住的那棟小樓的居住權, 也因為不能轉賣, 所以這租房價格也低,基本上都租給了外來務工人員, 同時也很是好租, 基本都能達成滿租, 滿打滿算這收入每月也不算少。
隻是蘇奶奶窮怕了,比一般人要苛刻一些,她和蘇綿綿共同住在二樓,其他層都租給了彆人,每個月收一些租金為生,其中蘇綿綿住的那間是原來在住房規劃裡被設置為儲物間的房間,統共也就五平方左右的大小,沒有能通風的窗戶,但還好房間裡比較陰涼,倒也不會把人悶壞,隻是光線很差。
每回原身和丈夫回來,在蘇家裡頭都沒有能住的地方,畢竟整個家統共就那麼大點地,也沒有多餘的房間,所以他們倆都得到外頭的酒店住上幾晚,原本就甚少回去老家,好不容易回去了因為每晚要外宿,又更是少了些和女兒交流、在一塊的機會。
當然,這回單靜秋已經在事先在縣城裡唯一的一家星級酒店裡定好了雙人房,這幾天她緊趕慢趕才和蘇天寶把離婚的事宜處理了大半,蘇天寶也已經從他們住的那彆墅搬了出去,已經在辦理過戶的相關手續了。
單靜秋將鑰匙托付給了以前家裡的鐘點工阿姨,已經拜托她先給蘇綿綿把原先樓上的另一間空置的次臥收拾了出來。
她回想起在原身記憶裡看到的,她為女兒開的那間“客房”的樣子,心中就不住地有點心疼。
在原身那彆墅裡,房間不算少,可其中主臥他們倆夫妻住,次臥改成了兩人辦公的書房,傭人房也已經用上,再減掉蘇天寶指定了要給他寶貝兒子的房間,隻剩下之前裝修時預留好的客房。
而在彆墅裡,區域劃分得很是簡單,幾間大臥室並健身房都在二樓,一樓隻有簡單的客廳、餐廳、廚房、傭人房和客房,客房裡擺的是雙人床,裝修簡單大方,平日裡沒有人住過,那的頭一個住客就是蘇綿綿。
裡是這樣寫道的:
“蘇綿綿背著她有些臟、有些破舊的書包,跟在了媽媽的身後,局促地走進了她從來隻是在奶奶房間那台笨重的電視裡看到的大彆墅。
媽媽帶著她去的那間房間在一樓,房間很大,廁所便有她從前房間的大小,隻是她有些奇怪,怎麼這房間裡頭擺了兩張床,難道還有人要住進來嗎?可她不敢問,躊躇了好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問了媽媽:媽媽和父親住在什麼位置。媽媽告訴她,他們住在二樓。那時她並沒有多想,隻是這麼住了進來,在房間裡收拾著,進來幫忙的阿姨說漏了嘴,她才知道,原來她在的這間房是彆墅裡僅次於傭人房大小的客房,樓上的房間已經住滿了,她的那個弟弟也住在樓上。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的蘇綿綿沒忍住,哭了出來,她努力安慰著自己不要多想,也許隻是她太過敏感、太過自卑,可在後來,她才發現她沒有想多,就像第一天住進客房的她一樣,對於這個家,她永遠都是那個不請自來的客人。”
單靜秋是確實沒能接受原身的所作所為,分明女兒應當是家裡的主人,可那時候原身卻把更多的眼神投擲在了和丈夫情人鬥智鬥勇、爭寵,避免情人母憑子貴這些事情,把剛從小縣城來的女兒拋到了腦後,不管不顧,從來不肯回頭看看那個心撕開了又縫合、縫合了又撕開的女兒。
最後還要去怪一句,她的敏感自卑,可這些難道是蘇綿綿想要的嗎?
不過這回,她比原身記憶中去接蘇綿綿的時間要早上幾年,這時候的綿綿,又會是如何呢?
……
蘇綿綿此刻正坐在自己的房中,斜上方的白熾燈管照下明亮的白光,沒有窗戶的原因使得房間采光很差,哪怕是在大白天,屋子裡也是一片漆黑,若要看書寫字隻能開燈。
若是平日,奶奶一定會戳著她的腦袋說些她浪費錢的話,然後要她去客廳裡頭寫,即使那時奶奶正在客廳裡看電視,也沒有能商量的餘地。
可這兩天的奶奶成天哼著小曲便出了門找她的老人伴們聊著天,到了飯點倒也不會少她一份飯吃,和從前見天地罵她不同,現在奶奶給她的隻有忽視,就像眼裡沒有了她這個人一樣,哪怕她像這樣開著燈,也隻是瞥一眼便轉身離開。
而這一切變化是從哪一天開始的呢?
她有些恍惚,半晌似乎又回到了那天,奶奶衝著她說,爸爸和媽媽要離婚了,她媽媽會來把她接走,以後的日子她就和媽媽過了。自那天之後,奶奶便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才剛剛初中畢業蘇綿綿在前幾天接到了中考成績的通知書,她考得不錯,去的是縣城裡的一級達標中學,縣一中,是公辦的,想要考上一中不算難,難的是要超過一定的分數線,才不用交可以算是巨額的擇校費。
奶奶早也就威脅過她,如果她考差了,奶奶是絕對不會幫她出那些額外的什麼擇校費的,就乖乖去學費便宜的學校念書去吧,蘇綿綿是知道奶奶從來不會同她開玩笑的,所以她幾乎是用儘全力在讀書,還好出來的成績並沒有辜負她。
可她甚至沒辦法找到一個可以讓她站在麵前炫耀的人,隻能在心裡頭為自己鼓鼓掌。
在成績出來的那一天,她的同學羨慕地對她說,這個暑假是沒有作業的,像是她考得這麼好,父母肯定已經安排好要帶她出去旅遊好好獎勵一下了吧?而後又沮喪地耷拉著頭說,她就不一樣了,她爸媽非說她成績跟不上,得要好好去補習一下,查漏補缺,省得上了高中跟不上彆的同學。
蘇綿綿那時隻能沉默了好半天應不出話,最後才勉強地回了句她也還不知道。事實上,對於蘇綿綿來說,這兩樣選擇都不在她的答案列表裡,她的選項隻有一個,出去外麵打工賺錢。
若不是初中的時候她年紀太小,縣城裡工作機會也少,那些店鋪看不上她這麼小的幫工,奶奶早使喚著她去打工賺學費。
可這回初中畢了業,則不一樣了,奶奶用認識的人家舉例,認真地對她說,若是這個暑假她不能靠自己去打工兼職賺回來一般的學費,那到時候沒有書可念可不能怪她。
奶奶向來不是愛開玩笑的人,這讓蘇綿綿前幾日很是焦慮,幾乎走遍了每一家要兼職的小店,若是跑了一天找的店鋪都不缺人,她晚上便隻能躲在被窩裡偷偷地哭,第二天打起精神便繼續去,誰叫她已經彆無選擇了。
若不是那天奶奶說著媽媽要來接她,恐怕到今天,她還在外頭頂著豔陽天,一家一家小店死皮賴臉地問著需不需要人。
蘇綿綿比誰都更厚臉皮、也比誰都更愛麵子。
蘇奶奶從來沒有給她買過書,彆說小人書、雜書名著了,就連教輔都是隻有老師三令九申說必須得買的,奶奶才會勉為其難地丟來點錢,要她去買。
所以小時候的蘇綿綿最經常做的事情便是偷偷地到學校附近的書店裡,那家書店很大,有些賣不出去的、或者是展示用的書,都已經拆了塑封,任人翻閱。
隻是後來像她這樣隻看不買的孩子多了,店員也不耐煩了起來,那時小小的她坐在地上看著書,那店員拿著掃灰塵的雞毛撣子走了過來,用力地掃著上麵書架的灰塵,嘴巴裡還說著:
“連本書都買不起,家裡的大人也真是厚臉皮,就知道讓小孩這麼過來蹭書看,半點不懂得教養是什麼!看來真的是什麼樣的大人教出來什麼樣的小孩,估計是父母不知道管教、或者是父母不行才會這樣……”
雖然年紀還小,可蘇綿綿對這些“諷刺”的、“不好聽”的話,聽得很多分外敏感,那天小小的她在店員走了之後把書歸位放好,背著書包便回家,後來再也沒有來過。
她不想做一個彆人嘴巴裡“沒有教養”的小孩,尤其是“父母不知道管教”的野孩子這樣的話,她聽得太多太多。
童年時她在書店裡看過帶著拚音和繪圖的童話故事,裡頭最經常出現的角色之一便是公主。
應該在每個班級裡都有這樣一個和大家不同的“公主”吧。
蘇綿綿曾經忍不住偷偷地打量著前座的同學,她的鉛筆盒是粉色的,上頭有蝴蝶結,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按鈕,連裡頭的鉛筆都和他們的不一樣,是印著好看圖案的。平時經常穿著公主裙,腳上踩著黑色的小皮鞋,頭發不知是頭上的頭發不知是怎麼紮起來地,上頭夾著亮晶晶的發夾,就像故事裡說到的“公主”一樣。
那時萬般欣羨的她笨手笨腳的拿小板凳把自己墊高,從奶奶抽屜裡那一打的黃色牛皮筋裡頭,偷偷地抽了一根,學著看到的同學頭上的樣式,在自己的頭發上翻來翻去,結果不知道怎麼弄的,竟然全打成了結,扯了好半天怎麼扯也扯不下來,等弄下來的時候,上麵已經纏上了好多根蘇綿綿自己的頭發。
當然,後來她也沒有乾這個的機會了,蘇奶奶回家發現了她鬨的這些事,二話沒說,隻是把她拉到路口的理發店,那剪頭發一次五塊,直接將她那時稍微蓄長了點的頭發剪到了齊平耳朵的地方。
第二天低著頭上學的她被同學們指著大喊“馬桶蓋”,從那天開始直到現在,她的頭發也隻是從馬桶蓋變成了蘑菇頭,再也沒有留長到能紮起來過,因為隻要稍微長了,奶奶便會丟下五塊錢要她趕緊到理發店那去剪掉,那老板手下的發型十年如一日,幾乎沒有變過。
雖然偶爾她也背著奶奶,跳起一小簇頭發試圖學著班級裡最好看的女生在頭上編一條小小的發辮,可怎麼弄卻也弄不起來,隻能放棄。
那時她想,原來故事裡都是騙人的,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公主,哪有什麼灰姑娘換上水晶鞋會變成公主,更多的是像她這樣,永遠都是那個灰撲撲的,沒有人搭理的小姑娘。
想著想著眼角有些酸澀,她把腦袋埋在臂彎下控製著自己難過的情緒,右手在桌上的紙張上輕輕地寫著,好一會,寫下了兩個字“媽媽”。
媽媽這幾天應該就會來了,她見到她會嫌棄她不好嗎?奶奶總是說她又浪費錢、又不聽話,比不上這個比不上那個,那在媽媽的心裡呢?會不會也覺得她這個女兒這麼差勁、這麼沒用,然後馬上轉身離開、頭也不回呢?
三年前,她趁著奶奶在和爸爸聊天的時候,偷偷地湊了過去,隻是她那時一靠過去,媽媽下意識地有些閃躲,在定睛發現是她後又忙擠出個微笑,靠了過來,問她怎麼了。
那時她隻是怯生生地問媽媽,什麼時候可以帶她走,她想和媽媽爸爸一起過日子,可媽媽卻立刻皺著眉頭,說自己不懂事、說他們工作很忙、沒時間照顧自己。
哪怕她一把一把地抹著眼淚,不敢哭出聲怕奶奶聽到,隻是小聲地哭道:“媽媽,我真的很懂事的,我會自己照顧自己,不會麻煩你們的!不要把我一個人丟下來,我保證!我發誓!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綿綿一定會很乖很乖的……”
可那時候媽媽是怎麼樣的呢?蘇綿綿感覺有些濕意已經沾到了臂彎之上,媽媽露出了個她現在懂得的眼神,那個眼神名字叫做難堪、不自在,她隻是從餐桌上抽了好幾張麵巾紙往她臉上塞,說著:“彆哭了,等等你奶奶看到又要生氣,你就乖乖地在這啊,等爸爸媽媽不忙了再接你過去,你要聽話,爸爸媽媽工作那麼辛苦,不要讓爸爸媽媽心煩了!”
被這麼一說的蘇綿綿立刻抽噎著不敢在哭,隻是不斷地向媽媽說著對不起,然後便乖乖地送走了又離開賺錢的爸爸媽媽,又是三年一晃而過,她卻怎麼等,也等不回那個“忙完了”的來接她。
而現在,他們忙完了嗎?
“綿綿!”伴隨著打開木門發出的嘎吱聲,一道激動夾雜著緊張地女聲在趴在桌上的蘇綿綿身後響起。
這聲音又陌生又熟悉,陌生在好像幾乎從來也沒有聽過,可又熟悉到好像刻在了記憶的最深處,蘇綿綿眼淚已經收了回去,她是不敢在外人麵前流眼淚的,奶奶已經教育過她很多次,這是家醜外揚、給家裡丟臉,萬萬不能做的!她回過頭,說著話:“誰……”
話還沒說出去,她便愣愣地看著出現在眼前的那人,就如同武俠劇中突然被點了定身穴的人物,一動不動,和那人四目相對,移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