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部電影能吸引所有觀眾的心神時, 那這部電影顯然是成功的, 在《再會》才剛開始時,放映廳裡偶爾還有觀眾的竊竊私語,似乎在討論什麼,可隨著劇情的開展, 漸漸地所有人的眼神和心思全部被加注在大熒屏之上。
熒屏上如浮光掠影,畫麵一幀一幀無論是構圖、色彩、光影都毫無可挑剔之處,這也是向問天最擅長的東西,他的老師是拍文藝片出身的, 對於畫麵的要求很高, 他師從對方,受益匪淺。
要知道, 在劉一辰決定加盟《再會》之前, 向問天甚至想著這部戲流產了他就去當攝影師, 做做什麼婚紗攝影生意或者是教學, 估計也能賺一些,不過在劉一辰來到劇組之後, 他便絕了這些年頭, 雖然此刻他心裡有些慌張,但是作為一名導演對自己作品最起碼的自信還是有的, 他相信他自己的判斷, 這部電影他沒有辜負好劇本、沒有辜負好演員、更沒有辜負自己的拚儘全力。
單靜秋能感知到身邊的兒子右手一直緊緊地抓住座椅間的把手, 偶爾畫麵稍亮的時候打下的光, 照耀在他的臉上, 都能要單靜秋一下看出他繃緊的臉,時不時地還拿起放在座椅左手邊的水起來喝著,電影才開始沒一半,水都喝得差不多了。
大概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麵對著自己作品接受外人的考驗時,都會如此緊張吧。
電影依舊在繼續,男主鄭誌得在確定自己身懷絕症後,一度怨天怨地、又頻繁地跑去醫院找了一個又一個的醫生希望能挽救自己生的希望,在醫生一句又一句的婉言相拒中,他慢慢地接受自己已經來得太晚這個事實,若是勉強延長這點子壽命,隻會是浪費錢財。
他站在自己租的房子裡,同主治醫生打去了電話,聲音就像他平時待人一樣溫和,沒有這段時日來的焦躁和不安:“喂,您好,請問是何醫生嗎?我是鄭誌得,之前您說的事情我回家也自己了解研究了,我想了想這治療還是不要勉強了,非常謝謝您……”不長的電話很快掛斷,而被屏幕放大的鄭誌得的眼神痛苦到仿佛要將人徹底撕裂。
單靜秋輕輕地把手放在劉一辰的手上,安撫著此刻緊張得厲害的兒子,在拍攝這段掙紮抑鬱戲碼的時候,她是知道劉一辰是如何糾結沒有辦法把情緒徹底展現清楚,還煩惱了好長一段時間,每天晚上打電話和她說事情的時候,時常說著說著就神遊天外。
“我們分手吧!”電影播放到這,後頭已經有幾個淚點低的女孩開始低聲啜泣了起來,鏡頭裡的鄭誌得瞬間變成了最無情的男人,他騙著自己的女朋友,說他已經疲倦於這段感情,不想再繼續,他還想好好奮鬥事業,不想這麼快進入婚姻,成家立業。響起的是鄭誌得衝著電話絕情的聲音,而播放的卻是他辭職、收拾東西、離開他工作了幾年的大廈的事實。
鄭誌得的女朋友找了他一次又一次,他卻隻是小心翼翼地站在旁邊守護著他,絲毫不敢要她發現,然後在終於傷透了女友的心時絕望地把頭埋在膝蓋裡,坐在角落裡哭了起來,他哭著哭著又笑了出聲,在空曠的小房間裡笑得淒厲。
“這也太慘了吧!”單靜秋能聽到坐在她正身後座位的小女孩正在一邊抽泣著一邊同旁邊的好友抱怨,“他這樣以後女朋友知道了該有多難過啊!”馬上又搖搖頭,又自己解釋,“不過也是,如果女朋友真知道他絕症了,陪他也痛苦,不陪他也過不去,怎麼這麼難啊……”
而坐在旁邊的兒子和向問天早就看得投入,漸漸地也變得放鬆,好像是第一次看一樣,其實分明背地裡已經看了不下幾十遍了。
若是不知道的人,哪裡知道兒子還是一隻徹徹底底的單身狗,卻在電影裡表現得這麼為愛死去活來呢?
隨著帶著些傷感的配樂,電影漸漸地到了尾聲,和女友做好告彆的鄭誌得回家同久在家中的母親一起度過最後的時光,此時的他身體上的消瘦已經是肉眼可見的,滿臉都是病態,因為過瘦,臉頰顴骨突出,眼窩有些陷進去,眼下的黑青,和臉上的泛黃隻是這麼看著,都知道對方一定病得不淺。
隻是看到這,單靜秋就又是心疼又是手癢,她見著兒子的時候,已經是圓潤了一點的樣子,在電影屏幕的放大衝擊裡,更是能清晰地看出這孩子為了這出戲折騰成什麼樣子,不過手下的兒子的手現在已經有了些肉。
這幾天來,單靜秋對於兒子和向問天兩個,可以說是一天一小補,三天一大補,每天吃得他們腆著肚子動彈不了,像是兒子本來就瘦得過了頭、還知道控製身材鍛煉一下還好說,向問天已經在短短的幾天連雙下巴和小肚子都出來了,即使是熬夜加工電影也沒能挽救他的身材。
不過這對於做媽媽的來說,能看著兒子臉色紅潤、褪去病態的樣子,那可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所以單靜秋一點都沒有把向問天每天怨念的小眼神放在眼裡,畢竟自己吃進去的肉,長出來的體重哭著也要忍下去。
鄭誌得的生命漸漸地走到了儘頭,雖說沒有經曆什麼積極的治療,但是癌症晚期的疼痛已經叫他痛到怎麼忍也忍受不住的程度了,所以不得不的還是在媽媽的陪伴下住進了病房,每天當一日三餐一樣的打著止痛針,到了後來,甚至連止痛針也不太起作用了。
鄭媽媽人就像一個遊魂一般每日在病房中飄來蕩去,不知所措,明明前段時間已經試著接受這個事實,可是再怎麼騙自己也騙不住了,她隻是趁著兒子睡覺一次又一次的又哭又笑,在他醒來時又強撐著勾起嘴角。
而在醫生無數次的宣告沒救了的情況下,鄭誌得依舊咬著牙挺過了一次接一次,唯一的原因,是因為距離鄭媽媽的生日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他想陪著媽媽過了生日再走的意誌力,要他再痛苦也沒有放棄。
在鄭媽媽生日的那一天,鄭誌得容光煥發,就像還沒有生病時的樣子,一大早便精神奕奕地起了床,還拜托醫院的護士幫他到樓下買碗麵,畢竟這段時間來鄭媽媽從也不敢離開病房,生怕離開了,就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兒子,兩母子麵對麵的,用病床上的小桌子吃了這餐飯,而後鄭誌得還特地叫了個小小的蛋糕外賣,和熱心的醫護人員們一起給媽媽過了個生日,就連什麼插蠟燭、許願都做了,隻是在許願的時候,他拉了拉鄭媽媽,沒讓鄭媽媽許願。
一直到人散開,夜深的時候,鄭媽媽正在鄭誌得的床頭支著折疊床,正要睡,病房裡的燈早就關上,房間中似乎沒有半點光亮,她身後的鄭誌得早在一個多小時前便麵露疲色,可她不知怎地,竟然掉著眼淚,一邊用袖子擦拭著自己的臉,一邊輕聲地說著或許不會得到回答的話:“阿得,媽媽是真的舍不得你啊。”
話音剛落沒一會,剛剛似乎沒有動靜的床上傳來了鄭誌得壓抑著的聲音:“媽,可我也沒有辦法啊。”黑暗之中,眼淚從眼角滑落,鄭媽媽也哭得決堤。
第二天天亮,鄭誌得便離開了人世,他給媽媽留下了四十六封信,希望媽媽在每年的生日打開一封,一直到一百歲的那一天,而第一封信的開封時間,便是這天,鄭媽媽哭著在病房外麵打開了信,看著信裡熟悉的字跡,他寫著:“媽,我已經出發去哪個沒有病痛的地方了,請不要為我難過,想到每天躺在病床上飽受病痛折磨的我,你也會明白,離開對我而言反而是一種幸福,告彆說了很多次……媽媽,以後的我們,一定會再會的。”
隨著鄭媽媽的哭聲和鄭誌得帶著笑意的旁白,影片在低沉的配樂中嘎然而起,漸入黑暗,職員表字幕一條一條地飄了上來,隻是這時候大多哭得決堤的觀眾,根本就注意不到上頭什麼剪輯、配樂、配音上時常都是反複地出現著向問天和劉一辰兩個名字。
劉一辰呆呆地坐在放映廳裡,他坐在頭一排,一次也不敢回頭去看身後的反應,隻是此刻電影放映結束,後頭的小聲哽咽聲便越發明顯了起來,他這回可不是害怕沒人關心的不敢回頭,而是不敢去確認事實的不斷盯著前方。
在大熒幕上看到兒子表演的樣子,而被限製在筆記本電腦上的狹窄空間時的表現力完全不同,而明白這部電影的優秀的單靜秋越發地覺得驕傲,她一側身便能看到旁邊的向問天和劉一辰正像是僵屍一樣看著前方,頭都不回地,明明冷氣十足,額頭上居然還有汗。
單靜秋湊了過去,一隻手抓住了一個人,稍微用點力便把這裝石像的兩人一把拉了起來,剛剛還在那神色緊張得不行的兩人被單大力士這麼一拉,還往前稍微踉蹌了兩步才穩住,單靜秋單手便能把兩人穩住,她是麵對著向問天和劉一辰的,所以她能清楚地看到後頭觀眾正在拿袖子或者是手抹著臉的樣子,畢竟他們在進來之前完全沒有做好掉眼淚的準備,甚至沒能帶上一包紙巾,直到電影已經結束了好幾分鐘的現在,還沒有一個人起身,她就能知道,這部電影感動的不隻是他們三。
“回頭看看吧。”單靜秋笑著同兩人說道,可說到這她也有些感觸,心裡滿滿地反而酸澀了起來,“回頭看看這些因為你們的努力而感動的人吧!去接受屬於你們的成功吧!”
話說完她便拉著兩人上了台,由於是草台班子,這放映早就和工作人員對了流程,在放映結束後一會,工作人員便會幫忙開燈,在放映廳左邊的房間裡放著麥克風,他們要全自助的開“互動會”、“見麵會”,至於如果觀眾不配合要怎麼辦呢?那就不用開了,繼續等著下一場的開始吧,不過還好,這次看來,確實有能開的機會。
彆人有賢內助,劉一辰有單靜秋這個十項全能助理媽媽,麵對著手足無措的他們倆,她瞪了瞪這不靠譜的二人組,先小跑著去拿了麥克風,硬把他們拱豬一樣拱上台,天知道這倆大男人在這種時候居然扭扭捏捏的像個小姑娘,還好她這個做媽的還有一把力氣,而後她便到後台一把把燈打開。
燈光亮起,剛剛還哭得手忙腳亂的觀眾和身邊不安地哄著同伴的淚點相對較高的觀眾,這才發現台上已經愣愣地站著兩個人,雖然有些距離,但看得還算清楚,尤其是劉一辰,即使是圓了一圈,剛剛看了一個多小時他的高清大臉的觀眾們還是一眼將他認出。
來這參加電影節、又進了這場子的大多是對電影節有些了解的,不然就是在微博上被劉一辰全球後援會轉發抽獎抽中的,早就被科普了基本知識,也知道站在男主演旁邊那個多半就是這部電影的導演,現在可能就是所謂的互動環節。
剛剛電影看得他們心懷澎湃、有的甚至哭花了妝,可他們半點沒介意,在看到站在台上比他們還不自在的導演和男主演,先是稀稀疏疏地發出了笑聲,而後則是慢慢地,全都彙聚成為了掌聲,掌聲如雷,經久不衰。
聽著台下的這些掌聲,站在台上的向問天和劉一辰兩個人互相看了眼彼此,這段漫長時間來的所有辛苦、奔波、無助都似乎有了宣泄的頭,若不是站在台上的原因,恐怕兩個大男人當場就要落下點眼淚,也是在這個時候,才剛從後台走出來的單靜秋,也悄悄地把眼淚擦掉,尤其是站在最靠近的地方,她更是知道這份榮耀來得多不容易,差一點,就差一點,一辰就要放棄了。
還好,還好他沒有放棄,選擇了咬著牙繼續堅持,想到這她就這麼隱沒在黑暗中看著台上的站得筆直正在和下頭的觀眾互動著的兒子笑了笑。
互動環節結束得很快,畢竟場地裡設施簡陋,互動全靠觀眾們喉嚨喊,上頭回答問題的兩人回得又認真、又長,說得喉嚨都要乾了,也絲毫不鬆懈,倒是讓原本有些想走的觀眾也為他們的敬業精神感動得停下了腳步,打算全都聽完再離開,等這互動環節結束了,甚至還出現了幾個女生,她們互相簇擁在一起,不好意思地走到了前頭,越過了滿心期待的向問天,徑直朝劉一辰走去。
這裡麵有幾個正是拿了劉一辰全球後援會贈票的觀眾,原本隻是想蹭個電影節,進來看看彆的電影,卻沒有想到隻是看這一場,她們都已經覺得是不虛此行,很是滿意,而此時她們想做的便是同站在那“傻乎乎”的劉一辰合個影。
向問天很是積極,雖然被忽視了,但還是樂於助人的接過了手機,要幫她們拍一張,可要她萬萬沒想到的是,看到他精心選角度、甚至躺在地上拍的照片之後,劉一辰和粉絲們同時陷入了難言的沉默,最後劉一辰無奈地招了招手,喊著媽媽過來拍了照片。
天知道,哪裡有人能這麼認真、這麼精準的在精心挑選角度後,準確地捕捉到被拍攝對象的最醜角度和高糊表情呢?
後頭正在喊著“茄子!”、“一辰哥哥”好一番熱鬨,怨念十足的向問天冷著臉走到了前頭,不過他其實也是等著學長和單阿姨來安慰,再蹭一頓飯,對於這部電影能夠取得成績,他可彆提多感謝學長和單阿姨了。
“您好,請問是向導嗎?”穿著西裝的男人忽然湊了過來,打得向問天有些措手不及,平時叫他向導的也就是劇組工作人員,現在突然來了個外人這麼正經地叫他,倒要他不自在了。
他小心地打量著對方,站直身體,試圖撐起個樣子:“我是向問天,您好,請問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那男子態度很是親近,雖說穿著正裝,但半點不讓人感覺有架子,親切地問道:“是這樣的,我們這裡是彗星電影公司,我們這邊了解到你們電影目前還沒有能正式上院線的合作方,今天看了您這部電影,我和公司市場部的主任一致覺得這部電影挺有潛力,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和我們一起合作,在之後給這部電影一個正式的上映機會呢?”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燙金的名片遞了出來,交到了向問天的手中。
向問天愣愣地看著手中的名片,彗星電影可是國內現在坐在第二把椅子上的公司,之前也聽說他們會支持一些他們覺得認可的電影讓他們上映,可現在拿著這張顯然不是作假,重達千鈞一般的名片,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動得飛快。
“我很有興趣!”向問天幾乎用了自己所有的力氣才控製住往上飄的嗓音,若不是出於對自己作品的愛,他沒準都能做出立刻拍板,不管價錢隻要能上映就可以的決定了。
……
“乾杯!”
坐在大排檔裡頭,旁邊是喧鬨、酒杯互相碰撞、好一副熱鬨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