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雨天,隔著窗戶也能聽到外頭淅淅瀝瀝落地的雨聲,由於陰雨連綿的原因,外頭的夜也顯得挺深,抬頭隻能看到如同濃墨般的天空。
單靜秋有些怔忪,剛被送到這個世界來還有些下意識地迷糊,她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女人,長得挺和善,身材不瘦,笑起來有好看的酒窩,此刻正在關心的看著她。
此時站在眼前看著她的是這間裁縫鋪的老板娘張太太,家裡條件不錯,開了這間裁縫鋪後忙不過來,在頭一回聽說原身家中那些麻煩事後,絲毫不挑剔,甚至還主動地抬高了活計的價格,隻想著幫忙這可憐女人一番。
今天晚上她還沒關店便看到單靜秋過來收活,對方一副精神恍惚地樣子,要張太太心中憂慮不已,畢竟她可是聽聞了鄰裡間傳言的消息,聽說前段時間靜秋才把自己的丈夫送到公安局去。
彆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當年靜秋來她家找活計的時候就是帶著一身傷,她平時乾活利索,也夠賣命,休息也不休息地,哪能過成這個樣子,一切還不是得歸咎於她的那個賭鬼丈夫。
張太太隻要一想到,還有碎嘴的婦人說什麼靜秋去報警沒點人性,她就恨不得衝到她們麵前狠狠地啐她們一口,要有人性,她們怎麼不擋在人家麵前這麼替著被打一頓?沒遇到事情的人,怎麼就知道在那指指點點,好像說的是什麼真知灼見!
“靜秋,你沒事吧。”張太太遞了杯水給靜秋,她皺著眉便道,“你要不離婚吧!你這麼能乾,還擔心離婚不了嗎?”
她拍了拍單靜秋的手背,語重心長:“我知道你是為了孩子,可你畢竟也要知道,你都已經把你丈夫送到拘留所去了,這他出來還不知道要怎麼鬨呢!如果你真離婚了,再怎麼樣,你張姐我保證,一定在這給你一份工作,你說好不好?”
她的眼神很真摯,裡頭全是同情,她家境幸福,在頭一次看到對方渾身是傷還強顏歡笑的時候那顆心便被緊緊揪住,她不明白,這世界上怎麼還會有這種喪心病狂的男人,連自己的妻兒都不肯放過。
張太太的話剛說完,單靜秋下意識地身體一緊,剛剛張太太說的話她聽到耳朵裡頭,就像是一盞一盞的燈火在腦中亮起——雨夜、喻一浩被拘留、快要放出來、她到裁縫店領活,她抿著唇,明白了這是什麼時候。
單靜秋忙接過包裹,看著張太太同樣誠懇:“張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這些事情我都懂,我也都明白,離婚的事情我也正在考慮,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考慮的,言澤還在家裡頭等,我就先回去了。”她笑了笑便轉身往外,在原身記憶中她和這位張太太從來不怎麼客套,畢竟對方知曉她的種種困難情況。
“那你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張太太看著單靜秋遠去的身影,扯著嗓子便喊了一聲,在對方應聲後便繼續收拾著鋪子,隻是這擔憂的心思始終彌散不去,就像是這抹天一樣。
這年頭的鄰裡關係很好,換言之,這隻要一家出了點事情,便能迅速地傳遍周邊鄰裡,張太太把裁縫店開在這,幾乎是聽遍了周邊的八卦,而不大的居民區裡,家暴的就不是一戶兩戶,時不時地還見著有些人家的女人臉上帶著傷就出門做工,讓她忍不住難受,可這年頭離婚的人都少,她又能如何呢?
她輕輕地歎了歎,隻希望剛剛從這裡出去的靜秋,能夠趁早醒悟,逃離那個魔窟。
……
屋子裡開著明亮的燈,小小的房間中被布置出了溫暖的模樣,雖然擺設很是簡陋,但可以看出女主人的賢惠和巧手,而位於屋子裡被隔開的那間最小的房間裡頭,小小的喻言澤正在玩著玩具。
他手上的玩具是媽媽用裁縫店活計剩餘的布頭給他縫好的孫悟空,長得有些可愛,手上還帶著漂亮的金箍棒,眉宇之間活靈活現,這是他和媽媽撒嬌討的,還從同學那借來了孫悟空的畫冊,才讓不知道什麼是孫悟空的媽媽幫著做了這個小小的玩偶。
隔壁才剛剛消停下來,要膽戰心驚的喻言澤總算能安心下來,隔壁住的女孩和他們家差不多時間搬到這裡,那家的爸爸和他的爸爸一樣,都是個混蛋。
想到這,小喻言澤的臉色已經失落了起來,他剛上小學一年級,和隔壁家的香玲在同班,他時常看到香玲穿著長袖的衣服和褲子,和他一模一樣,彆的同學不知道,老是好奇的問他們,而他們倆總是同時低下頭,默默地看著書,一聲不吭,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班上的同學老不愛和他們倆玩,他們就像被孤立起來一樣,和大家越隔越遠。
隻是這事情,不能告訴媽媽。
喻言澤愣神地看著他的齊天大聖,他知道媽媽多辛苦,爸爸從來也不做工,每天隻要一回家就要錢,要不到錢就要打他、打媽媽,有時候喝醉了酒,都要對他動起手腳。
他自從看了《西遊記》的小人書,就忍不住希望,如果有一天他能和孫悟空一樣,拜個厲害的師傅,變得那麼厲害,是不是就可以教訓爸爸一頓,讓他不準再打他們了呢?又或者,會不會有個孫悟空,從哪裡跳出來保護他們呢?
他的手抓得玩偶緊緊,忽然聽到了從門口傳來的動靜,喻言澤的臉上瞬間就掛上了大大的笑容,他直接從床上蹦躂了下去,想要出門迎接媽媽,可還沒到房間門口,他就發覺不對勁。
外頭的腳步聲不對勁,還有那開門時毫不客氣的甩門聲也不對頭。
喻言澤的小臉一白,他意識到是誰出現了,似乎在這瞬間,他擁有了特異功能一般,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和那大腳砸到地上一步一步往這靠的聲音。
他要藏起來,他要藏起來。
他想起媽媽以前做的,每回如果是媽媽陪著他在房間,聽到了外頭爸爸的動靜,就會忙不迭地把他藏在房間裡的角落,然後把門緊緊關上自己出去。
再然後,就是爸爸打人的聲音,爸爸會說“臭表子,快掏錢出來。”、“你和那個王八羔子又亂花錢了,不然怎麼會給不出錢?”、“再不給錢,我就要了你的命。”
在他的記憶深處,一直被牢牢鎖住的都是那幾個字眼。
媽媽是,賤人、臭表子、賤貨。
他是王八羔子、狗崽子、要債的。
他動作很快,已經將自己塞到了衣櫃裡頭,喻言澤努力將自己的身體貼在櫃子的角落,胡亂的用裡頭的衣服想把自己蓋住,隻是衣櫃裡麵沒多少衣服,要他藏不住自己,可外頭的腳步已經越來越靠近。
媽媽,你在哪?阿澤好害怕。
……
喻一浩今天剛從拘留所出來就去找老李借了點錢,去喝了把酒,這一口酒下肚,他那脾氣也見漲,一肚子火可以說是火燒火燎的,如果給他一把木倉,他估計能直接把家裡頭的那兩個賤貨給斃了。
他酒一杯一杯的下肚,往日裡他還沒那麼大方,畢竟他可是要留錢去賭場的,可今天就不一樣了,想到到拘留所裡頭,旁邊都是那些個什麼小偷、搶劫的,他就覺得作嘔,他可不想和那些人混在一起,看到那些人還湊過來攀交情,說什麼出去了一起混,他就忍不住想罵人。
他是要發財的人,怎麼會和這麼些玩意混在一起。
“我說一浩,咱們之間的賬目也得結一結了吧?”老李伸出手,做了個手指相搓動的手勢,示意著對頭那個同鄉得還錢了,他皺著臉做出了一副苦相,“你也知道,我身上啊,沒有那麼些錢,你看你剛剛剛要出來,我都不帶猶豫的,把渾身上下連幾個鋼鏰都掏了出來,就想給我的好兄弟洗洗塵,可你也知道,咱們館子裡的規矩,你這樣啊,以後我也難做不是。”
“你等著,你等我回家,我找那個臭表子要錢就給你!”喻一浩大手一揮,很是隨意地說道,他當初有錢,現在有老婆養,從來就不為錢擔心,反正那女人有錢,沒錢的話打一頓,總是能把錢吐出來的!他麵紅耳赤,說話之間酒氣橫溢,“你把心放到肚子裡頭去,我等等喝完酒就去要。”
老李看著喻一浩神色有些複雜,眼前這男人就連他也想要說一聲渣滓,隻是他又沒資格說,畢竟當年喻家的事情,就是他們館子下的套子。
像是他們這樣的地下小賭館,一般來說運作都挺成熟,有著自己的一套體係,像是老李,當年也是出於機緣巧合被拐了進去,從此以後乾上了坑同鄉的活,像是喻一浩每次在館子裡頭輸進去的錢,他都有份分成,前段時間他輸的那些房子店鋪,可以說讓他賺得盆滿缽滿。
可喻一浩和他從前騙的人不太一樣,一般以前的老鄉,大的財產被騙了也就收手走掉,或者是賺了錢才來輸幾把,像是喻一浩這樣被騙了以後,甚至開始不做工,直接打老婆,壓榨家裡錢的,在老李經手的這些還是頭一起。
他想起前頭,他們賭館中老王接手的那個,聽說把爹媽給打出事了,把家裡的房本搶來賭錢的小夥子,忽然心中有些慌,回憶起那個門前掛著燈的小賭館門口,卻忽然覺得像是會吃人的深淵。
老李當初決定做這行,就告訴自己不要良心,可到了這一刻,他忽然害怕了起來,他總覺得,他當初做的這起子事,可能要遭,那顆心也就這麼高高地懸了起來。
“我說一浩,你也彆太過頭,你看你都把你家媳婦逼成什麼樣子了……”老李在心中歎了口氣,還想勸,可伸出去的手,卻被喻一浩直接甩開。
喻一浩不知是喝酒喝的,還是那股怒意衝上來,染得他的眼都有了紅色:“什麼叫過頭?怎麼了,打自家媳婦打自家兒子還有錯了?就是那表子見不得我好,得了吧,等我哪天發達了,我立馬甩了她和她當寶的那狗雜種。”他現在想起來那天被警察銬走,還戰戰兢兢。
他喝完了最後一口酒,衝著老李揮了揮手:“算了算了,不說這煩心事了,我先走了,我得回家收拾收拾,這幾天不對他們動手,估計他們都上房揭瓦了!”
老李收回了手,沒說話,他看著那搖搖擺擺離開的身影,又看著自己那雙看起來挺乾淨的手,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覺得,有一些他不願意發生的事情,馬上就要發生。
喻一浩倒是熟門熟路,雖然被關了十幾天,又喝了點小酒,絲毫不影響他的認路能力,想到這幾天來他在拘留所那頭受苛刻,而自家老婆孩子居然在家裡吃香喝辣,他就一肚子火氣,當然,此刻的他絲毫不會想著他三番五次回家拿錢,自家妻兒到底有沒有吃香喝辣的可能,隻是想趕快回家裡發泄發泄火氣。
他很快到了家,他從門口的架子上摸了鑰匙出來,他從不把家裡的鑰匙放在身上,這回倒是幫了他,他直接將家門打開,屋子裡頭還開著燈,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能聞到還隱隱約約在的飯菜香氣,幾天不在,餐桌上甚至還多了一隻他不認識的小狗玩偶,他忍不住便笑,他這不在,這娘倆過得還挺滋潤啊。
他徑直往兒子房間走,他和妻子早就分開居住了,反正他每回回來也挺累,拿了錢就走,自是從來不去為這同不同房的事情糾結,房門沒有帶鎖,所以隻是這麼一轉動一開,便打開了門,可進了屋,他卻有些發愣,開著燈的房間裡頭挺明亮,可這裡頭卻一個人都沒。
喻一浩皺著眉頭環視了一圈,沒找著人,可忽然,他的眼神亮了起來,位於床鋪和衣櫃的夾角地板上,此刻掉落著一個頭朝下的小小玩偶,看不出是什麼,隻能看到那玩偶手上還拿著個棒子。
“到底去哪兒了呢?”喻一浩帶著笑,一步接著一步地靠近了衣櫃,然後一把掀開衣櫃,衝著裡麵正在一邊發抖一邊拿衣服蒙在自己頭上的孩子拉開了一個巨大的笑容,他伸出手,就像提一隻小貓小狗一樣,一把把那孩子抓了出來。
“嘿,找到你了。”
喻言澤的手緊緊地抓在蒙在頭上的衣服上,被提到半空中的他脖子被吊得很疼,腳下意識地跟著撲騰,可即便是如此,他也不願意放開那件衣服,隻要看不到就好了,他要躲起來,隻有沒有被人發現的黑暗,才最要他安心。
“小兔崽子,還藏,你還真當我找不著你了是吧?”喻一浩笑了笑,看著被自己抓在手上的小東西不斷撲騰著,像是個什麼醜陋的青蛙之類的玩意,他撇了撇嘴,這小兔崽子越長越大,現在抓起來還得用點力氣,可不像當初隨便一甩就能被丟得老遠,不過打起來倒是挺得勁。
他直接將那孩子重重地丟在了床上,便看著那孩子迅速地蜷縮了起來,就像是一隻彎曲著的蝦米,頭抵著床鋪,用手和腳緊緊地護住腦袋,這姿勢讓他笑出了聲:“喲喲,又準備好了是吧,那準備好了我可要動手了,就像是以前一樣,叫大聲點,不叫出聲,我可要多打打你。”他這話音一落,那小崽子就抖得不行,哆嗦起來不帶停的,讓他更覺得有趣。
隻是喝醉了酒手腳沒有從前利索,單單從那衣櫃裡頭把衣架扯下來都要了他一點功夫,衣架和上頭固定住的鐵棍磨蹭發出了挺難聽的聲音,這鐵棍之前也是能取下來的,隻是有一次他取下來砸了這娃一下,那臭表子就偷偷地把它焊了起來,若不是找不到衣架他就拿更狠的工具,他沒準那表子還能把家裡的衣架都拿出去賣了。
想到從前妻子反抗他的種種舉措,喻一浩就越來越不滿,他的這媳婦就和娶錯了一樣,見天地就和他作對,現在膽子大了,非得要好好地教訓教訓不成,否則以後,可要怎麼辦?
他回過身,看向那孩子,到現在那哆嗦還沒停,他張開嘴,隱隱約約露出的口腔的紅色似乎都帶著血色,他高高提起衣架就要往下砸:“現在開始了,小崽子,這是第一下。”
他的衣架還沒落到那孩子身上,喻言澤終於是崩潰地哭喊了出來,孩童的聲音很尖利,幾乎要刺破人的耳膜:“媽媽!媽媽!媽媽!”
剛剛還叫喻言澤要叫出聲的喻一浩又開始不滿,厭煩這孩子叫得大聲,害得他也被嚇了一頓,果然是兔崽子,膽子小得可憐,估計他真打下去都能嚇破膽:“閉嘴,叫得讓老子煩得很!”他說完就要往下,可這回攔住他的不是那孩子繼續尖利的叫聲,而是背後飛快衝來的腳步聲,酒精麻木的聽覺似乎在這一刻完全複蘇,他拿著衣架回過身,反而失笑。
喲,正主來了。
單靜秋扯著袋子幾乎是用狂奔的速度回了家,才到家門口,她便聽到裡頭來自於喻言澤淒厲的叫聲,要她加速衝了進去,她狠狠地推搡了喻一浩一把,隻聽一聲巨響,對方重重地摔在了衣櫃上頭,她一把把正在床上哭喊的孩子抱在了懷裡,把那顆小蝦米摟在了自己的懷中:“沒事了,沒事了。”
被妻子推倒的喻一浩怒極了,他站起了身,一把堵在了門口:“臭表子,你現在膽子肥了是吧,帶著你那個小雜種想要對老子動手動腳是吧?我告訴你,老子以後是要賺錢的,我就是養條狗,我回家還要對我搖搖尾巴呢!你們呢?你們會乾嘛?”
“捂住耳朵,不要聽,也不要看。”單靜秋衝著受驚後到現在都恢複不過來的喻言澤便說,那孩子立即把手捂在了耳朵上頭,然後靜靜地埋在了母親的肩頭,她伸出一隻手護住孩子的頭,徑直轉身看向身後那個一米八的壯實漢子,明明是個男人,卻不像是個東西。
“這句話我送給你,你這條靠我出錢才能活命,才能去賭的狗,怎麼不對我搖搖尾巴,怎麼不對我汪汪叫了?”單靜秋站直了身體眼神狠厲地看向了喻一浩,“你個孬種,你比狗還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