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過了十點,天上早就是深沉如墨的藍黑色掉,城市中汙染嚴重,所以抬頭總也看不到繁星點點,隻能看到高高掛在那的一輪月亮,按理來說這個點行人應該少了很多,可在學校門口,這些規律全都得按著學校上下學來。
吳夏梔正背著包往外走,學校和她家的小區距離很近,走路也就不到十分鐘,所以她向來都是自己步行上下學。
“夏梔,你又要回家看你家小秋啦!”忽然有人從後頭湊上來,是吳夏梔的同桌林湘湘,她緊緊地貼在好友身邊,衝她便笑,“我們家夏梔真是見狗忘友,自從有了小秋,我們這些朋友都被丟到十萬八千裡去啦!”
“湘湘!才沒有啦!”吳夏梔微微側頭,衝著朋友撒嬌地說著,她臉上染上了淺淺的粉紅,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地板,就像湘湘說的那樣,雖然她沒有疏漏掉朋友關係的維護,可每次一下課,想到小秋在家裡等她,她就恨不得一個百米衝刺回家陪伴小秋。
林湘湘好奇地問:“對了,夏梔咱們平時功課都這麼忙,你有時間去遛小狗狗嗎?我看咱們班裡幾個也養狗的同學,都說他們家的狗狗每天都要去散心呢!”她回憶起夏梔上回給她看的小秋照片,照片上頭小秋已經長大了一點,怎麼看也不是什麼小型犬。
“這個啊……”吳夏梔一時不知道怎麼回複,眼神飄忽了片刻後終於選擇了回答,“我爸,會去遛狗的……”
“你爸?”這話說得林湘湘有些愣神,下意識地便脫口而出,“可……可是你爸不是……”她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戳好友傷疤,慌張地擺著手補充了起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林湘湘和吳夏梔是在上了高中後認識的,這近兩年來的交情,要她對夏梔家裡頭的事情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現在可能是學業忙,在家呆的時間也短,倒是少說一點,可剛熟悉起來的時候,夏梔無意間說出的那個爸爸的形象,讓林湘湘也覺得好友是攤上了個分外嚴格的爸爸。
說來高中時期的孩子最害怕什麼樣的家長,還是要讓孩子自己來說最有說服力,像是林湘湘,她最害怕的就是父母對她的成績要求嚴格,稍有變動就緊張兮兮,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跟在她身後,保持家校聯動;還有媽媽總是去和人炫耀,在彆人麵前誇下海口,說她以後上清華北大不成問題,每次都要她羞愧得抬不起頭。
而夏梔的家長則和她的既有相似,又有不同,夏梔的爸爸對夏梔的學習要求很嚴格,平時從不說軟話,隻要一不滿意一定是從說教開始,不帶半點轉彎,活像是自己養的不是個女兒,而是個下屬。
“沒事的湘湘,其實我爸爸也挺好的。”吳夏梔看見了好友的慌張,笑著便安撫了她一聲,下意識地便把心裡話說了清楚,她的餘光看見了好友不自覺張開的嘴,有些不自在的用腳蹭了蹭下頭的地磚,看著那一塊塊方方正正的圖案輕聲地說了出來。
“就是最近,我發現其實我爸爸也沒有那麼凶……你不要看他平時對我一點不客氣,可是對小秋可以說是百依百順,每天晚上準時回家,就邊辦公邊逗逗小秋,現在我都得找爸爸提前申請把小秋帶回來才行,好幾次啊,他還被我看到和小秋拍照什麼的,姿勢特彆肉麻……”吳夏梔有些嘮叨了起來,說著說著唇角帶著笑,想起了最近看到的爸爸的種種。
現在小秋在家裡頭享受的可是“皇帝”級彆的待遇,每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她曾經看著小秋漸漸大了,千辛萬苦調了鬨鐘,打算五點起來帶小秋去散布,卻在艱難起床後發現爸爸已經帶著小秋下樓溜圈了,而以前總是關著門的她和爸爸現在也已經習慣把門敞開,畢竟現在他們的房間在小秋看來,根本就是她自己的領土,如果進不去,就會直接在房間門口撓門,上回還差點把爪子給撓傷了呢!
而且兩人也暗自在私底下互相競爭著,好像總覺得隻要誰付出的更多一點,就能贏得小秋的喜愛,當然,最近一直占上風的還是吳夏梔,隻是她老擔心自家在養狗上很有些小心機的爸爸會後來居上。
“是這樣啊,那可真好。”林湘湘愣愣地回著話,其實她心中有些恍惚,她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這夏梔的爸爸對狗好,怎麼就扯到人不錯的地方上去了呢?不應該是對她好才是真的好嗎?
吳夏梔瞥了眼好友,便大概猜中了她心底的想法,笑了笑便說:“……以前我不是和你說過嗎?我總覺得我爸爸特彆嚴格,就好像一把鋼尺一樣,永遠不會拐彎,說一不二,從來不考慮我的心情,可是現在看著他陪伴小秋,我每次都覺得……”
她低頭偷笑了一聲:“都覺得我的爸爸是個超級彆扭的人。”
她還記得,小秋剛來家裡頭那個禮拜,她去上課,晚自習結束回家的時候,她一推開門看到的卻是自家爸爸坐在沙發上頭,小心翼翼地伸手摸著攤平在他旁邊位置上的小秋,爸爸才發覺她進門,便忙不迭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說小秋今天晚上鬨了一晚上,他不哄不行,所以他隻能幫忙勉強照顧一下,後來還忍不住說她,說她養了狗狗又沒空照顧,這樣怎麼能行呢?
結果這一切,全因為小秋破功了,隻見小秋忽然懶洋洋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好奇地轉了轉小腦袋,四處打量了一番,然後一下撲到了爸爸的腿上,爸爸剛剛還繃得緊緊的臉瞬間鬆了下來,想輕輕把小秋放下,小秋卻掛得很用力,最後他臉上表情變換一下,終於是無奈地把小秋抱起哄了起來,那時爸爸滿臉掛的神色,要用文字形容,大概就是“真拿你沒有辦法”,那時吳夏梔站在門邊,看著爸爸輕輕拍著小秋分外舒適的樣子,似笑非笑。
她有些困惑,為什麼她之前從來沒能發現,她的爸爸,有一顆這麼柔軟的心?
當然,這分困惑之後全都變成了糟心,畢竟在這之後,圍繞著小秋的爭寵大賽,或者是蠢主人比拚大賽便已經轟轟烈烈的宣告開始了——
“夏梔,後天見。”到了該分開的路口,林湘湘便擺了擺手和好友說再見,她小跑步地消失在路口處,隻等著這回休息日後和好友再次聚會。
吳夏梔收回了剛剛說再見的手勢,一步一步地往家裡頭走,每次在夜深的時候,一個人漫步在這條路上,總是容易讓自己陷入沉思,她忍不住想起之前,在小秋出現的那一天,她還崩潰了一般的和父親大吵了一場,隻因為擔心父親不要媽媽。
她現在想來也覺得那時候的自己挺好笑,媽媽確實已經離開人世了,她卻始終覺得她應該是還在的,甚至像是個小孩子一樣蠻橫的堅定著自己的觀念——“我明明是有媽媽的,爸爸也是有老婆的,為什麼要找個新媽媽,找個新老婆呢?”,就像是陷入了漫長沒有出口的悖論之中。
而小秋來到的這段並不短的時間內,爸爸幾乎每天都挺準時下班,除卻上下班的時間都在家裡頭,也不怎麼出去應酬,寧願回家逗狗,一副工作狂人鏟屎官的樣子,絲毫不留戀外頭的“花花草草”,可到了這個時候,吳夏梔忽然有些掙紮了起來,她有些恍惚,總覺得自己是走在一條錯誤的道路上,好像自己正在用自己的想法,束縛住爸爸,不肯讓他幸福。
如果地板上此時出現個小石頭,她估計都會一腳把它踢得老遠,隻是她低著頭,重重地歎著氣,可即使是這樣,她還是想再任性一會,就再一會,不然,是不是都不會有人記得媽媽了?
……
“爸,小秋,我回家了。”吳夏梔一把推開家門,扯著嗓子便說,都不用往裡頭看,她就知道爸爸和小秋肯定在家,果然,她才剛喊出了聲音,小秋就從沙發處一下跳了下來,分外矯捷的跑到她身邊,繞著她的身體反複跑著圈子,然後像是把自己繞暈了一樣,趴在了地上等著她換鞋。
“你啊。”吳夏梔蹲下身子正要打算換鞋,沒忍住揉了揉小秋的臉,如果評個什麼中國第一戲精狗,估計小秋肯定能榜上有名,好幾次都把她和爸爸騙得團團轉。
吳誠毅端了杯水,從沙發那站了起來,自打被女兒撞破了好幾次,他也終於光明正大了起來,絲毫不掩飾他的“狗奴”本性,現在時常和夏梔坐在對麵一起哄哄狗,又發覺女兒溫柔了許多的他,對待女兒的態度也終於是越來越軟,好像回到了從前。
“我先回去辦公了,不要和小秋玩太久……你讀書也辛苦了,好好休息,養雞蓄銳,繼續努力!”他一邊喝著水一邊說,然後轉身要離去。
單靜秋衝著那還沒走進去的腳就是“汪,汪”地叫喚了兩聲,當然她的內心深處隻是單純想說說吳誠毅打一棍子說兩三個詞的習慣,希望他能偶爾和女兒多聊聊天。
“真拿你沒辦法。”吳誠毅湊了過來,溫柔地蹲了下來,拍了拍小秋的腦袋,“爸爸明天早上就來陪你跑步,你晚上和姐姐一起玩,好好休息知道嗎?爸爸要先去工作了。”似乎人對待寵物時總是會比平時更溫柔一點,就連他麵對寵物也情不自禁用起了平時絕不會用的口氣。
等等,什麼叫爸爸,姐姐?吳夏梔和單靜秋的頭腦中幾乎是在同一瞬間浮現出了巨大的問號,兩人都是頭一次聽說吳誠毅的這套稱呼。
吳夏梔低著頭看了看小秋,又看了看自己,有些懵,竟不知道爸爸是在罵自己呢,還是罵她?
單靜秋感覺自己的毛都快豎起來了,忍不住用力地對那頭就是大聲叫道:“汪汪!”她在心中罵了吳誠毅一萬句,雖然平時吳誠毅挺照顧她,順毛技術也是一流,可是做她爸爸的事情,有經過她的允許嗎?
“乖,我先去工作,明天再來陪你。”吳誠毅露出了無奈的神情,又哄了哄然後進了房間,半掩著門,開始了工作。
被留在後頭的單靜秋幾乎是萬般無奈地又叫了兩聲,她隻恨自己被當做寵物狗來養,每半個月還要享受寵物店最貴的寵物美容服務,就連爪子這種東西都不存在,否則肯定要輕輕地抓對方一把,來好好地糾正一番對方的錯誤認知。
忽然,她身後的吳夏梔竟是笑了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眼角都掛著淚星,伸出手便往她的臉上搓了搓,笑眯眯地說:“你好啊,小秋妹妹,我是你的夏梔姐姐,很高興認識你!”她經常在網上看見網友們分享的寵物圖片,在上頭網友們都親昵地叫自家的寵物兒子女兒,可是輪到她親爹,這怎麼就這麼奇怪呢?她怎麼就莫名其妙地從小秋的主人變成了小秋的姐姐,不過這樣也不錯。
她笑個不停,可絲毫沒有看到被她搓著臉的單靜秋生無可戀的神情,她看著那個笑沒停的傻女兒,忍不住便用看傻瓜的眼神打量起了那孩子——
“傻女兒,我不是你的妹妹,我是你的媽媽啊。”
當然,在此時此刻,她依舊隻能,萬分無奈又哀怨的,汪汪,狗沒人權,可見如此。
而這夜的吳家,又是像往日一樣平和又安穩地度過,身為真·一家之主的小秋靜靜地躺在了自己的專屬地盤上入了夢,屋內的吳夏梔在同媽媽的照片說了聲晚安後,也蒙上了被子,平穩地躺了下來,位於她隔壁的吳誠毅才剛剛忙完,他再度把裝了妻子照片的鏡框擦得發亮,然後笑著收拾起來,準備休息。
……
休息日便是專屬的賴床日,隻是吳夏梔向來沒有賴床的習慣,她在床上磨蹭了沒一小會,便已經從床上爬了起來,在把自己收拾完畢後便出了房間,此時剛到七點半,剛好能趕上家裡頭用餐的時間,她才出門,就看見小秋懶洋洋的躺在地毯上頭玩著毛線球,它的爪子一撥弄,那毛線球便能跑得很遠,這也是爸爸吃了寵物店“虛假安利”買回來的,明明這玩意是給貓咪玩的,可好騙的爸爸一聽寵物喜歡,就直接選擇了買買買。
“小秋,早安。”她活力慢慢的和小秋打了聲招呼,巡視了一遍小秋的喂食器飲水器,隻是這麼一看便知道裡頭都是滿的,她滿意的點了點頭,知道這些都是爸爸加的,沒多說便準備去用餐。
“爸,出來吃飯了!”她幫忙把蓋在菜上用於保溫的蓋子掀開,然後扯著嗓子便喊爸爸出來,如果是在以前,她寧願坐在這裡和那堆飯碗大眼對小眼也不肯喊爸爸一聲,家裡的氣氛總是沉沉凝滯,就像凝結出了一片不會散開的烏雲。
吳誠毅從屋子裡頭走了出來,身上已經換上了要出去辦公的衣服:“嗯,我來了。”他應了聲便落座準備開始吃飯,可這還沒動筷子,他的電話便響了,吳夏梔近來都是坐在爸爸身邊,倒是一眼看到了電話上頭跳躍的提示,寫著是個女人的名字,姓林,讓她的記憶一下湧現了出來。
“喂,什麼事情?我在家吃飯,對的……”吳誠毅沒避諱女兒,直接把電話接了起來,隻是他絲毫沒有關注到,女兒似乎陡然豎起的耳朵,就連身體也偷摸摸地往他這傾斜了一些,“不用了,不用弄那些,我在家裡頭自己吃過去,今天沒有時間,你問下我秘書什麼時間有空,在具體安排……晚上吃飯?不了,我現在應酬都是在中午……嗯,大概就這樣了……”他電話很快便已經說完,絲毫不拖泥帶水的便掛了電話,可這時候,吳夏梔的臉色已經沉了下去。
她的記憶很好,爸爸回答的話,和隱隱約約傳來電話那頭的聲音讓她能大概複原出這個電話的全貌,也許,可能,這位就是當初引發她和爸爸大吵的那位薇薇安小姐,她這回沒有爆發,隻是低著頭埋頭吃飯,可一口一口的飯放到口中,卻覺得分外的難以下咽了起來,
吳誠毅自是沒有注意到女兒的不對勁,他吃完了飯後便匆匆準備上班,不過即使時間再緊湊他還是完成了上班前的必要流程,摸了摸在那玩著毛線球的小秋,充電完成後便轉身離開,在玄關換鞋的時候,微微側身衝著那邊還在吃飯的女兒便是一皺眉,他是看不慣女兒吃飯總是怎麼慢慢吞吞,畢竟在他看來效率永遠是第一位的,可今天畢竟是孩子休息日,他知道平時夏梔讀書也辛苦了,倒是也不舍得多說孩子,想來想去隻是說道:“夏梔,你不要吃太慢了,不然等下飯菜涼了對胃腸不好,勞逸結合。”
說完了話,他便直接離開,畢竟早上的工作早就在之前排得滿滿當當,在他關門之後,那悶頭吃飯的夏梔才低著頭,輕聲地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