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被遺忘的自我犧牲者(二)(1 / 2)

單靜秋吸了吸鼻子,空氣中彌漫著好聞的味道,她雖然還處於打瞌睡的狀態,可已經迷迷糊糊開始分析起了湯鍋裡的成分,這是一鍋熬煮了許久的醇厚牛肉湯,裡頭沒有放入什麼牛肉粉、增香劑之類的添加劑,一定還放了挺多的牛骨,通過牛骨來增加鍋底的鮮甜,還放了一些草藥,若隱若現地有些藥草味道……

“靜秋,你困了要不回家睡一下?”一個充滿了關心的老年男聲忽然響起,單靜秋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溫柔地拍了拍,“咱們店裡頭的事情我一個人忙得過來,你這兩天煩心,就先回去休息一下。”

單靜秋緩緩睜開眼睛,對頭的是一個清瘦的男人,頭發還挺黑,可看起來有些年紀,身形不胖,露出來的手臂挺結實,此時正滿臉關心地看著她,她知道,這應當就是原身的丈夫,林蓓蓓的爸爸林振宗了。

“沒事,我沒事,就是今個兒天氣好,我打個盹。”她笑吟吟地便循著原身記憶裡頭的說話方式回了過去,輕輕地打量了下周圍的環境,她腳下站著的是這兩夫妻共同經營了幾十年的麵館,配方是倆人一點一點琢磨出來的牛肉湯麵,憑借醇厚湯底、用料實在,分量十足在市場上站穩腳跟,每日客流量都挺大,店鋪並不算下,應當是用兩間打做一間,統共有十六張的四人桌子,繁忙的時候幾乎要人忙不過來。

林振宗看著妻子,妻子的臉上全是疲憊,他情不自禁地擔心了起來:“靜秋,我知道你心裡頭煩,可是船到橋頭自然直,這親家生病的事情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我們到那裡反倒是讓孩子不自在。”

他忍不住回想起前幾天他去醫院裡頭看望親家公的場景,盧爸爸平日裡身體康健,能跑能跳,隨便搬個二三十斤的貨物都不成問題,哪知道這麼一摔倒,在醫院裡頭住到了現在,甚至醫生還說了,他這腳恢複得不樂觀,如果不能儘快好轉,以後估計會留下終身的老毛病。

他一方麵心有戚戚,看到同齡人這麼臉色蒼白的躺在醫院病床上頭,總覺得好像自己的身體也不太中用,不過這個想法馬上被他擺脫,人生無憂命長久,不東想西想啊,就能順順利利地活到九十九!可另一方麵,他和妻子一樣煩悶得不行,他們一進病房,看見的就是陪床的女兒,女兒的臉色也很差,整個人活生生瘦了兩三圈,忙裡忙外地,渾身汗濕了都沒地方換衣裳,天知道,他們的寶貝女兒從前是有多講究,多在乎她外表。

“哎,彆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親家公住院了,有醫生的看護,毛病雖然嚴重,總歸是得到治療,再怎麼樣也會多少好轉,可是蓓蓓……”單靜秋說到這聲音愈發地壓抑了起來,從被撐平了的躺贏緩緩起身坐直,看向丈夫,“振宗,你說蓓蓓這樣下去哪裡能行?彆到時候把人給顧好了,自己也倒到醫院裡頭,家裡頭還有倆孩子呢。”

說到這,她情不自禁地拍了拍腿,很是鬱鬱:“早知道當年就給蓓蓓找個工作清閒的對象,我現在總算知道了,為什麼我的老姐妹們都喜歡找什麼事業單位、公務員,好歹穩定,休息日也夠,女婿賺錢賺得是挺多,可是根本顧不上家庭。”她歎著氣,“也怪我,不怪彆人,那時候怎麼就迷了心竅,蓓蓓她生了頭一個孩子已經夠累了,還要她生第二個,倆孩子都才這麼丁點,哪裡能忙得過來。”

“是啊。”林振宗向來很給女婿麵子,也很尊重親家,若是平時聽到妻子說這種話一般都會及時打斷,可大部分人都有些幫親不幫理,看著女兒每天忙裡忙外的憔悴勁,他心疼啊!

單靜秋看著陷入沉思的林振宗,不再繼續多說,事實上這之間還涉及到了一樁無頭公案,當初的確是兩家老人勸告著讓林蓓蓓儘早生孩子、生個二胎,可在孩子出生後,他們也已經意識到了這給了倆孩子莫大的壓力,尤其是原身和林振宗,尤其心疼女兒,好幾次打著主意和林蓓蓓商量,偶爾可以把孩子放在老兩口這帶一帶,可這,全都壞菜了。

都說隔代親,這個理在林家和盧家都很通用,林蓓蓓有幾回忙,把孩子送回了倆家長輩那,兩家長輩平時見到孩子的機會不算太多,也沒有好好地親近親近,直接將孩子寵上了天,哪怕是知道林蓓蓓明文禁止不叫孩子吃什麼糖果蛋糕冰淇淋,在孩子的哀求眼神下依舊乖乖奉上,結果倆孩子直接一個鬨了牙疼,一個拉了肚子,更有甚者是,在家裡頭乖巧的孩子,去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家玩了一趟後,直接變得有些皮了起來,甚至把家裡的牆麵都來了一幅藝術創作。

兩邊的教育理念產生了不小的衝突,林蓓蓓那時還挺能控製自己的脾氣,倒是沒有和爸媽、公婆發火,隻是把孩子接了回去,進一步地壓榨起了自己。

“對了振宗,我是這麼想的,我們老倆口去體檢一次。”單靜秋說得語重心長,她能一眼看到林振宗驟然變了的臉色,“你看親家,平時走路虎虎生威的人,這麼一摔倒,在醫院住了好久,這麼多年來蓓蓓從來也舍不得麻煩我們,你看她再苦再累,也從不和我們抱怨,我們不要諱疾忌醫,有病治病,沒病啊,買個安心。”

林振宗往後退了兩步,臉一下變得有幾分紅了起來,手衝著單靜秋努力搖擺,活生生搞出了個佛山無影手的樣子:“不不不,我健康的呢!你放心。”他說到這,還毫不客氣地拿出手重重地拍了自己的胸,沒跟自己客氣,“我給你說,醫院裡頭是騙錢的,你不聽電視上說,有的人感冒進去一下就治了好幾萬呢!不行不行。”

單靜秋有些無奈,林振宗倒也不是什麼壞人老了,或是沒見識、沒文化的人,可他平時接觸的環境,要他早就對醫院產生了有些根深蒂固的成見,總覺得不去醫院一切平安,進了醫院萬事遭殃,她確認了下原身平時對丈夫做的,立刻掐著腰,說了起來:“怎麼,你這老東西還頑固了起來是?你女兒的身體你看中不看中的,等等你身體出了問題,是誰著急哦?你是要把我的寶貝蓓蓓累死不成?”

沒錯,原身對於丈夫就是這麼“無理取鬨”,腦電波對不上的事情,一律強權壓榨,當然她也隻有對丈夫的時候才凶悍成這樣。

“好好好,去就去咯,貴死人的,你不把錢做錢,我也拿你沒有辦法的。”林振宗伸出手,不自在地往褲腿上蹭了蹭,壓低聲音碎碎念著:“老太婆真有錢,天天想七七八八的,我脾氣好,不和她計較的。”

單靜秋滿意地點了點頭,取得了想要的階段性勝利,當然,接下來就是安排體檢,不過重要的是,體檢的價格絕對不能讓眼前這個勤儉節約林振宗知道,否則對方估計打死都不會進醫院一步的。

“你下午忙得過來不?”她瞅了眼時間,現在差不多快四點,不讓丈夫繼續碎碎念下去。

“忙得過來,你有啥事情你就去做。”林振宗回過神便回話,他說的倒是大實話,店鋪裡頭一直有請了個兼職的學生,每天飯點會上門來幫忙收錢上菜,他們倆夫妻最累的就是每天三四點要去菜市場買最新鮮的貨,然後回店裡頭按照配方處理準備,這些才是不願意讓外人摻和的重頭活。

“成,我得去看女兒一趟。”單靜秋站起了身,她從兜裡摸出了個錢包,是個圓形小手包的款式,裡頭卷著些錢,看起來有幾百,“我看女兒臉色不太好,我等等去看看她,你就在家裡頭好生看店。”

“你要不要回家裡頭一趟,前幾天有人送的月餅還是整盒子的,最近親家公住院,估計他們家沒得吃月餅的,你給他們帶點過去,還有那個什麼營養飲料是?我也搞不懂,現在好像流行送這個,我在醫院門口也有看到,你去給買點拿去。”林振宗到收銀台那開了鎖,又掏了零零碎碎的幾百過來,塞在了妻子的手上,聲音有些低落,“你叫蓓蓓不要太辛苦了,要不咱們請個護工去照顧親家……”

說到這林振宗眼神一亮,看向了妻子:“我們出錢也可以,我看醫院牆上有廣告的,一個護工要一萬來塊,咬咬牙我們出了算了,要蓓蓓回家休息休息!”他點頭認可著自己的主意。

單靜秋接過了錢,重重地白了他一眼:“親家公是下不了床的,要人擦身幫忙上廁所的,大小便都得拿那個尿壺便盆在床上,護工基本都是女的,換你你中意?”

林振宗無奈地低下頭,也跟著搖了搖頭,要他也不中意,再說了,有子女在身邊,還叫護工來看,在年輕人看來很正常,可在住院的病人看來,不免有些難過,更彆說還是自理能力需要依靠彆人的那種了。

“好了好了,不和你多嘮叨了,我先走了,不然等等又堵車。”單靜秋沒有安慰林振宗,像是他們這個年紀的人,都挺能自我消化,畢竟生活的苦哪是這麼一句兩句能說完的。

單靜秋很快按照林振宗說的從家裡頭拿了月餅,又買了些水果、奶粉之類的東西,大包小包地往醫院去,最近的天黑得還是很晚,天氣灼熱,晴空萬裡,可心中總是陰霾。

說絕境,這輩子林蓓蓓倒是沒有遇到過,丈夫沒有出軌、長輩們雖然時常生病可以算壽終正寢、兒女們雖有磕磕碰碰但也已經健康長大,生活中也沒有太過分的波瀾壯闊,就連家境也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要是讓那些真正處於絕境的人來看,估摸著還覺得她生活得比誰都幸福,到底在那“作”些什麼。

可林蓓蓓卻的確痛苦,她的所有幸福、所有快樂一點一點地被磨儘,而她麵對的那些,卻又都難以解決,因為那就是生活。

……

“來,星然你和姐姐一起牽著手。”林蓓蓓在前頭帶著一雙兒女往前走,一到下課的時間,學校門口可以說是車如流水,人擠人,如果不注意,有時候還會一下找不著人。

三人就這麼一點一點地挪出了學校的窄巷子,越過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總算可以稍微鬆口氣,呼吸一番新鮮的空氣,前頭就是林蓓蓓的車,那是一輛紅色的六座suv,林蓓蓓看著那輛車的時候有些晃神,她在結婚前,開的是一輛爸媽幫忙買的小甲殼蟲,隻是在星然出生後不久,她的車便不得不換了,畢竟她哪怕出門隻是準備接這倆個孩子,那都需要三個位置,更彆提有時候還得帶上老人和保姆了。

她敞開車門,抱著兩個孩子上了後座,後座的椅子上安放著一個紅色的兒童座椅,她一把把盧星然抱了起來,穩穩當當地放在了椅子上,順便幫忙係上了安全帶,她順著眼光往裡頭一看,玉然已經穩當當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也已經把安全帶帶了上去,她正打算誇孩子,後頭卻忽然傳來了讓人下意識身體一震的喇叭聲,她往後一看,由於放學時車位緊張,車和車之間距離很是緊湊,甚至時常出現裡三圈外三圈的情況,她站在這又開著車門,確實擋了彆人往外的道。

林蓓蓓掛著笑,往後頭點了點頭,然後飛速關上了車門,小跑回了自己的位置,係上安全帶,準備發動離開。

“玉然,晚上阿姨給你準備好飯菜後會送你到英語老師家去上課,你要乖乖的哦,晚點的話媽媽如果有空就去接你,不然就要阿姨去接你,好不好啊。”一邊往前開著車,林蓓蓓一邊稍微分了點心,從後視鏡看著這一對兒女,上回她沒注意,星然又調皮,直接解了安全帶,差點沒翻到前頭來,還好她及時按住他罵了他,否則肯定要出點事故。

盧玉然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媽媽,沒吭聲,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媽媽媽媽!”盧星然背著他的小汽車書包,後背被壓得有些不舒服,不斷地叫喚著前頭正在開車的媽媽,“你剛剛沒有幫我解開小書包,我不舒服!”

林蓓蓓不知怎地已經被兒子的天魔音波攻擊弄得有些腦脹,她按下脾氣:“等等,紅燈或者是有空的時候,媽媽停在路邊再去幫你,你先耐心的等一下好嗎?”她有些急,看著時間,她得先把兒女送回家給保姆,然後再從家裡頭把燉湯拿出來,帶去給公公吃,畢竟他最近身體有些不太好。

“媽媽,我們老師說要出一張手抄報,關於國慶節的,你什麼時候有空呀?明天老師說要在班級評比呢!”盧星然在椅子上不太舒服地蹬了蹬腳,眼巴巴地看向媽媽,“我想要在上麵畫宇宙飛船,畫飛行員,畫土星!”

一聽到兒子這話,林蓓蓓有些啞巴了起來,她開車的手有些發抖,她最近實在是筋疲力竭,她也不是什麼會畫畫的人,每次給兒子、女兒搗鼓這些東西,都得花小一個小時,她向來從容,也挺尊重學校的老師,可此時心中不免產生了一些怨懟,她知道家庭的教育比學校的教育更重要,可有時候她真的太累了,累到什麼也不想做,她很快甩頭擺脫了自己的想法,她不能這樣怨天尤人,一定是她還不夠努力,事情才不能解決。

“玉然,你有空嗎?你可以幫弟弟畫一點嗎?”林蓓蓓問了問女兒的意見,大女兒現在很多事情都是自己來做,除了老師說務必要家長參與的,其他大多不會動用到她。

盧玉然有些為難的看向了媽媽,她兩隻手攪在一起,小聲地回答:“……可是媽媽,我晚上要做作業,還要去英語補習班,明天要交我來不及畫的……”她低著頭,不敢看媽媽。

有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林蓓蓓瞬間有些崩潰了起來,她抓著方向盤,忍不住抬高了聲音:“學校裡頭要得急,你也說你忙?是不是就我是大閒人!我不用休息不用有自己的時間嗎?我是超人是嗎?”

“媽媽你好凶……”盧星然被媽媽嚇得一震,小臉一白便抽抽噎噎了起來,這個年紀的孩子哭起來絲毫不顧形象,甚至開始流起了鼻涕,“媽媽好嚇人,好可怕……”

就連她旁邊的盧玉然,也抽了抽肩膀,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

恰好遇到一個長時間的紅燈,畢竟她每天接著孩子上下學,這些停留的時間她也能計算得準準,林蓓蓓按捺下情緒,迅速地解開安全帶,小心地避開了下頭的踏板,迅速地從中間探到了後麵,幫著星然解開了安全帶,她能看到玉然、星然兩個孩子情不自禁地因為她的靠近瑟縮了下的身體,要她的眼神也跟著有些暗淡。

不過她沒有表示出來,隻是默默地將星然的背包解了下來,放在腳邊的位置,然後為他重新帶好了安全帶,從前座抽了張麵巾紙,迅速地為他擦了擦臉,然後立刻回到了前麵的位置,畢竟安全駕駛才是第一。

前頭的紅燈依舊沒有結束,車輛還靜止在路上,林蓓蓓沉默了好半天,才又擠出了笑容:“對不起寶貝,是媽媽剛剛太凶了,媽媽剛剛著急了,星然晚上和姐姐都要早點睡覺,等媽媽從醫院回來就給你畫好不好?玉然最近補習比較多,鋼琴老師也說要考級了,是媽媽忘記了,你也不要生媽媽的氣,好嗎?”

紅燈的時間剛剛好,她的話音剛落,前頭的燈便已經轉綠,大大小小的車發動了起來,她也跟著車流一路往前,車上一下變得安靜,空氣似乎凝滯,氣氛異常壓抑,林蓓蓓沒有注意後頭兩個孩子至今低落的眼神,隻是這麼一直往前開著,努力轉移著自己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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