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單靜秋醒來時,她這個世界的身體正躺在床上小憩。
此時她身處的是一間頗為寬敞的房間,房間裡頭的裝修是浮誇的土豪風格,好像恨不得能把有錢兩個字寫在上頭一樣,從上麵的天花板到下麵的地板、周邊的裝飾,均是以金色為主要色調,單靜秋隻是這麼一睜開眼,便能被眼前的一片金黃閃得有些迷眼。
她微微側身,床頭櫃子上金色台燈下正放著這本深色牛皮本子,翻開後全是密密麻麻的記錄。
原身出身於單家,自小家境不錯,和同齡人相比算得上是學識豐富的,當初讀到了大學畢業的人可不算多。對於她來說,電子設備倒也不難學,隻是她更習慣於用筆記錄下來,而這本筆記本則是原身的備忘記錄、提醒事項,一條一條地寫得挺認真。
而本子中間夾著一根筆,順著夾筆處翻開正是最新寫的一頁,上麵寫的是這兩天原身原本打算做的事情,隻是看著這些,在對應原身的記憶,單靜秋便覺得有幾分無言以對。
“8月8日上午8:00預約清心寺尚海大師看卦。
8月8日下午2:00河海路25號百尚大藥房二樓吳達波專家診室
8月9日下午3:00明海師傅室內風水。”
清心寺在S城裡名氣很大,尤其是寺廟裡的尚海大師,特彆擅長看卦,尤其對於看子女運道聽說很準。而這每個禮拜會到百尚大藥房去坐診的吳達波專家,則是出了名的不孕不育治療專家,甚至對於看男看女、生子秘方也挺有一套。寫在最後的明海師傅,是為在家修行的居士,平時要請他出來不止是要錢,還要人脈,對於看居家風水尤其擅長,在坊間最為出名的便是他為一戶人家調了風水後,對方立刻兩年抱二子。
是的,這三位已經事先預約好的師傅、大師、醫生,都指向了同一個需求,那就是求子。
單靜秋隻是這麼看著筆記本上挺工整的字跡,便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嘴,就靠著這和原身的模糊記憶,她便已經能差不多定位她出現的時間點了。
在這時候,易阮阮已經兩歲多,而詹嘉琪和易天展夫妻漸漸地離了心,原身每天最操心的就是自家女兒膝下沒兒子,對不起易家的事情,每天從早到晚都在研究著哪裡有什麼生子秘方,甚至還倒騰過什麼香灰水給自家女兒喝過,按說讀過大學的她不該這麼迷信,可凡是在生兒子的事情上,原身就像是著了魔一樣,怎麼樣也繞不過彎。
單靜秋伸出手拿起了放在床頭櫃上充電的手機,剛解開鎖屏,出現在眼前的便是原身在午休前和女兒的聊天記錄。
心有佛田:嘉琪,現在阮阮已經兩歲多了,你也要為天展想想,你說你們結婚都已經五年了,這沒有個男丁哪能行呢?還是得要生個兒子,我這兩天又約了幾個大師,到時候你等我通知,我帶你一起去。
詹嘉琪:媽,我這兩天人真的很累,阮阮才生病,我想留在家裡好好地照顧阮阮。
心有佛田:你怎麼就不聽媽媽的勸告呢?我約的這幾個大師都是有本事的大師,這不生個兒子,以後有你苦頭吃的,媽媽這可都是為你好,千辛萬苦約了,你還不聽勸!反正你就跟著媽來,保管不會害你!
詹嘉琪:……好吧,到時候我會去。
心有佛田:這就對了!咱們多下功夫,我約了好幾個,都使使勁,這些可都是阿姨們推薦的,很有名氣!準保有用!我前幾天又給你抓的那兩貼中藥你喝了嗎?
對話框便停留在原身的問話那,詹嘉琪並沒有回複,單靜秋扯了扯嘴角,有些笑不出來,如果她沒有數錯,原身提到的這中藥已經是兩年來的第十一個方子了,幾乎是每兩個月原身便會扯著女兒到處去找什麼大師、專家,又或者是從姐妹伴那聽來什麼秘方,就抓給自家女兒吃。單靜秋無奈地想,就算是個好端端地正常人,這麼被扯著硬吃了兩年藥,估計都要出點什麼問題了,還好這詹嘉琪起碼按照故事裡的說法,是沒出什麼問題的,起碼讓單靜秋這下能稍微鬆口氣。
她繼續往前頭的記錄翻,這記錄裡頭的一條條,要單靜秋有些啞口無言了。
在聊天記錄裡,原身就像個話癆一樣,不是發去好幾條長語音,就是時不時地分享些文章,而這些圍繞著的主題也和前頭一樣,全都是生兒子、生男、求子,直接擺到了台麵上,絲毫不帶半點掩飾的。
隻是節選原身和女兒的聊天記錄,估計都能編撰出一本《微信朋友圈生子謠言大全》了,彆的不說就看那些什麼“根據專家研究,這十種人生不出兒子!”、“生兒子的一萬個神奇秘方,一般人我不告訴她!”、“控製可成男女的秘訣在哪?點擊文章我來告訴你!”……就已經足夠精彩,天知道她是在哪找到的這麼多“專業”文章。
甚至前段時間,原身還給女兒分享了什麼生兒子房中術,就連什麼時間、體位都寫得清清楚楚,絲毫不帶半點避諱,要人分外難堪。
當然,單靜秋能看到在聊天記錄的一開始,詹嘉琪是反抗過的,她許是忍無可忍,甚至回複過消息“我覺得阮阮很好,有阮阮我就滿意了!”、“媽,你能不能收起你這一套,是不是生個女兒就是罪了!”、“這些東西我都不想用!也沒興趣,你放過我好嗎?”……
可她這些頗為客氣的反抗,在原身看來根本不算是事,說起這生兒子的事情,原身是苦水一籮筐,一肚子經驗,掏心掏肺地說些什麼:
“當初如果不是因為我生了個女兒,我和你爸爸哪裡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對不起你爸爸,沒能給他生個兒子,如果不是有豪豪,我是打算給你爸爸找個代孕的!反正總是要有個兒子來接替家業的!”
“你不為自己考慮考慮,也要為天展考慮考慮,他沒個兒子在外頭多難做人?怎麼抬頭挺胸,以後家裡的這些家產要誰來經營?你要知道,阮阮是個女兒,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道理你都不懂嗎?”
……
一字一句,砸在了詹嘉琪的身上,要她從一開始的痛苦掙紮到後頭的緘默,隻是靜靜地回複“好”、“知道了”、“明白了”……
明明是隔著手機屏幕,隻是看著這些妥協,單靜秋的心都忍不住一顫,難受得生疼起來,麵對周邊所有的壓力,不得不妥協、不得不學會不反抗,這些究竟給了嘉琪多大的苦痛,要她隻是憑借想象,便忍不住跟著難受。
單靜秋點開聊天記錄裡詹嘉琪的頭像,現在嘉琪微信的頭像是女兒易阮阮的照片,還好她的朋友圈倒是沒有設置什麼三天可見或者是屏蔽,單靜秋手指滑動得很快,這五年來詹嘉琪發的朋友圈並不多,在阮阮還沒出生前,偶爾還是有幾條和易天展的親密合影或者是紀念日的紀念文字、阮阮結婚後便隻剩下偶爾曬出女兒圖片,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可是若是再往前頭翻,出現在單靜秋眼前的便是詹嘉琪神采飛揚的臉,在讀大學的期間,嘉琪很少回家,她在學校裡是個風雲人物,甚至剛畢業就收到了大型外企的offer。
隻是詹浩宇不同意,他的觀念裡,女孩子能讀點書就不錯了,這到了年紀自然就該早早嫁人,非要找工作就就近找個輕鬆工作,後來等嘉琪一回家,他便要求原身立刻給嘉琪安排相親,很快便讓詹嘉琪和易天展走到了一起。
原身記憶裡詹嘉琪曾試圖掙紮過,她由於從小幾乎沒有受到過來自父親的關愛,對於父親有些恐懼,她想試著先說服媽媽,卻沒能說動,原身當年也是一畢業便嫁人做相夫教子的活,她從來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甚至還倒過來好生勸了詹嘉琪許久,非得讓女兒明白家庭的重要性。
更彆說等到詹嘉琪結婚之後了,那時有女兒有丈夫的嘉琪想要出來工作,在原身看來根本就全是妄想,更是沒可能同意。
單靜秋的手停留在屏幕之上,出現在屏幕上的是詹嘉琪畢業時候的合影,她穿著學士服,站在學校門口,正在看著上方被高高扔起的花束,照片上的她很是鮮活,眉眼間都寫滿了快活,而原身記憶裡這幾年的詹嘉琪,則似乎像心裡頭埋了黃連一樣,哪怕是那笑,都帶著些苦味,眉眼間全是憂鬱,再也看不到曾經的明亮。
她將手機靠在了胸膛上,忍不住地便有些眼酸,這孩子,這孩子真的太苦了,苦到連笑也笑不出了,要她的心也跟著疼得厲害。
“夫人,可以用餐了,老爺已經回家了。”門外傳來了清脆的叩門聲,然後便是帶著些恭敬的男聲,這是家裡頭管家老張的聲音,每天詹家都是等詹浩宇回家後才開始用餐。
“好,我這就出來。”單靜秋輕輕地拍了拍臉,走到衛生間裡稍微收拾了下因為小憩而顯得有些淩亂的頭發和衣服,便款款地走下樓去,當然,此時的她已經不太在意外頭浮誇的裝修,雖然依舊有些閃眼,可她沒上心,等走到樓下,看到的便是端坐在餐桌旁邊的詹浩宇和詹嘉豪。
詹浩宇放下手裡的手機,他剛剛正在看著公司那頭發來的彙報,頗有些不滿地皺著眉頭:“你怎麼這才下來,要我們都等你用餐,快落座吧!”
“是啊,媽,我們都快餓壞了,就等你來吃呢!”詹嘉豪也順著父親的話便說,當然他肚子裡是不餓,他可不像原身那麼傻,說等開飯就等開飯,身為詹家大少爺的他但凡是餓了、渴了隻管讓家裡的管家、廚師送點小點心茶水來填肚子,才不會餓著自己等人。
原身打小受到的教育就挺嚴苛,到了詹家後她也把在家裡的那套做派徹徹底底地帶了過來,平日裡她對丈夫尤其順從,可以說是詹浩宇要她往東邊走,她就不敢往西邊移動一步,就連個吃飯,都要再三確認丈夫不回來吃後,才會自己用餐,否則多晚都會等到詹浩宇回家再吃。
單靜秋可不像原身一樣對待丈夫謹小慎微,她隻是挪動過去,安然地便坐下,示意著管家叫人上菜,隨意地解釋著:“我剛剛有點頭暈,在房間裡休息了一會,管家去叫我的時候才醒。”她假意環顧一周,微微皺著眉頭便問,“嘉玲呢?她不回來吃飯也不說一聲嗎?”她狀似不滿地把剛拿起的筷子放到了盤子裡,筷子同陶瓷製的盤子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詹嘉豪忙幫自家姐姐解釋:“我姐她說公司裡頭有個大項目,她要加班幫忙,所以沒空回來!她和我說完了,我忘了和您說了!”他心裡頭有些埋怨,也不知道自家姐姐不回來吃飯的事情乾嘛不自己說,還好他今天沒出去玩,否則肯定又要惹父親生氣。
他心裡頭倒是沒怪單靜秋,自打他和姐姐到了詹家,便收到了來自單靜秋滿滿的關心,尤其是詹嘉豪,作為家裡唯一的男丁,分外地受到重視,詹嘉玲還得想辦法爭爭寵,他可以說是坐著就能等寵愛來,被寵愛得挺無法無天又任性,平時絲毫不把彆人放在眼裡。
當然,他這些疑問要是被詹嘉玲聽到,她肯定有些心虛的低著頭,畢竟現在她乾的事情可不是什麼能擺上台麵的,如果直接同單靜秋說話,她隻怕她一不小心有些心虛、或者是露出點馬腳來,現在還未萬事俱備,哪能說敗露就敗露呢?
單靜秋聽了這話,心便重重一沉,畢竟原身可以說是比任何人都要遲鈍,她的記憶中詹嘉玲始終沒有露出狐狸尾巴,可以說是掩飾得不錯,可一聽這什麼在外加班,她便有種不祥的預感。
飯菜已經上了桌,三人便埋頭吃了起來,明明是同在一張長桌上,可距離拉開得挺遠,事實上原身和詹浩宇也已經分房睡許多年,現在詹浩宇可以說是家中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的代表人物了,在商場上還有不少人羨慕他的這份在外麵情人滿天下,家裡的妻子什麼都不管的狀態呢!
而詹嘉豪才剛畢業,他才從美國畢業旅行回來,正等著詹浩宇過段時間安排他去公司裡頭上班,最近也就和那些公子哥們無所事事地玩一玩。
“對了,浩宇。”單靜秋輕輕地喊了一聲詹浩宇,在對方看來後便皺著眉頭說了起來,“這嘉玲怎麼能老出去外頭亂跑,以前這嘉豪沒畢業,你和我說讓她先去公司裡替嘉豪看看,以後也能幫著點,可這嘉豪最近天天在家,她倒是跑得不知道人去哪裡,這要怎麼教嘉豪呢?”
她的聲音裡全是關心,可說出的話隻要她自己知道和關心到底搭得上邊嗎:“再有,嘉玲現在年紀也大了,你說都已經二十九了,這留來留去都留成了老姑娘,這可怎麼辦呢?你也知道,她的身份尷尬,我這裡也使不上勁,你那得幫忙關心一下,否則哪能行呢?”
這話一下說到了詹浩宇的心裡,他剛剛還在夾菜的筷子也頓住了,和詹嘉豪這明擺著要繼承家業的男丁不同,嘉玲繼承不了家裡的財產,這出身說出去也不好聽,在圈子裡找同個階級的男,當年輪著看了一遍都沒瞧見合適的,可要是去找一些低嫁的,彆說詹浩宇了,就連詹嘉玲自己都看不上眼。
而越是過了年份,詹浩宇心裡也便越是著急,隻是選擇性忽略了,現在被單靜秋說了出來,他便也忍不住琢磨起來了:“這話你說得對……眼看嘉豪也要找對象了,這嘉玲那,倒是我鬆懈了!”
“是啊,爸,這你可得幫我姐多注意注意,趕緊找個合適對象就相親相親,不然眼看現在年紀越來越大要到哪裡去找合適的人呢!”詹嘉豪忙也跟著說。
他左看右看心裡頭也有了些小九九,他是知道姐姐多想一飛衝天的,如果不是因為不願意嫁給比詹家條件差的人,姐姐恐怕早就嫁出去了,這眼看他的婚事快到眼前了,姐姐也不能再留了,否則等他結婚了家裡還留個沒出嫁的姐姐,這算是什麼事情呢!
說到這詹浩宇終於是坐不住了,忙拿起手機便給詹嘉玲撥去了電話,他人到中年,由於電話接得多也有些耳背,所以一到家裡頭便也不顧忌地用著些免提,因此整個客廳便也回蕩著撥號等待的“嘟”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