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城民政局大廳。
詹嘉琪挺直了腰板,站在媽媽的身旁,在她前方不遠處站著的是她的父親詹浩宇和她的前夫易天展。
是的,前夫。
她手上提著的包裡此時放入了一本全新的證件,紅色的封皮,上麵清楚地寫了離婚證三個字,這本證件是新鮮出爐的,倒是不要的多少錢,卻代表了特殊的含義,而身邊一直陪著她的媽媽同樣也在剛剛從工作人員那取到了一模一樣的新證件。
今天一大早,趕早起來的她就被媽媽拉著換上了昨天剛去買的新衣服,自從阮阮出生,她幾乎每次到商場都會不由自主地走到兒童專櫃那挑揀了起來,哪怕買回來的衣服穿不了多久就不合身,她也控製不太了自己,至於她自己,早就被拋在了腦後,也是在昨天,被媽媽拉著在商場專櫃左挑右選的時候,她才忽然找回了暌違已久的自己,說起來她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好好地打扮過自己,為自己購入點東西。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合體的米黃色中長款連衣裙,她打小就很瘦,包裹在裙子下的身材姣好,再踩上一雙銀色一字帶高跟鞋,站在鏡子麵前時,她一晃眼便想起五年前剛進入爸爸公司時,每天踩著高跟鞋跑上跑下,百米狂奔不顧腳疼的樣子。
媽媽站在她後頭,幫她梳著頭發,眼神發著光般地打量著她,臉上的笑容怎麼也不落,嘴上誇個不停:“我們嘉琪就是這麼好看,這一打扮起來,才不會輸給電視上的明星呢!”其實她也就是普通人的外表,隻是在媽媽嘴裡就像是天仙一樣。
詹浩宇手一直放在褲兜裡,裡頭有一盒還沒開封的煙,大廳裡頭掛著禁止抽煙的牌子,他這樣的人最要麵子,倒是乾不出違背規定當場被指責的事情,可這手放在裡頭反反複複直哆嗦著。
他似乎沉思了很久,走了兩步到了女兒和前妻的麵前,開了口:“……靜秋,不管怎麼樣,咱們這麼些年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感情,無論如何,如果你遇到了任何問題,隨時來找我,我一定幫你解決。”
事實上前幾天妻子便主動發來信息約了時間,那時的他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思,猶猶豫豫地假裝沒看到不想回複,老覺得隻要不理會妻子便會乖乖認錯回到身邊,畢竟這麼多年老夫老妻了,他覺得他們早就習慣了彼此的存在,哪怕再沒什麼感情,這都五十多的人了,離婚說出去該有多難看?
可哪知道妻子絲毫沒給麵子,他不過是一晚上沒回複,第二天妻子直接在他微信丟來了剪輯好的音頻,音頻裡頭聲音清清楚楚,隻要是稍微對他們家有些了解的都能聽清在場幾人的身份,讓他憤怒不已隻得妥協。
那時他萬分憤怒地向妻子發去了消息,忍不住地便追問著她:“至於嗎?”妻子卻隻是輕飄飄地回複了一句:“至於。”他還能怎麼辦?隻能主動牽頭,聯係著易天展,約定了今天來辦手續,甚至還乖乖地把其他需要準備的材料也一並備好。
“不用了,詹先生,謝謝你,我這萬事不愁的,你千萬放心。”單靜秋挑了挑眉笑著便回,現在離了婚的她可以說是無事一身輕,倒是懶得和詹浩宇多做爭吵,再說了,再怎麼樣詹浩宇還是嘉琪的爸爸,如果不是真的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她是決計不會在女兒麵前罵她的父親的。
詹浩宇想了許久,猶豫著開了口:“你的行李……”事實上更超出他預料的是,他的妻子沒有要他的半分財產,她拿走的隻有當年她嫁來詹家的嫁妝以及一些她自己置辦的衣服首飾,什麼分割財產她半分需求沒有提出。
單靜秋笑著便回:“沒事,我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你可以叫家裡的阿姨幫著清理了,不需要給我。”嘉豪在家裡頭,每天兢兢業業地搬運著行李,送來又送去,已經把她的東西搬運得差不多了,就連放在易天展家的嘉琪的東西,他都主動幫忙送了個大半。
“嘉琪……你有空可以來看看爸爸。”詹浩宇在單靜秋那吃了個釘子後便轉向了女兒,他神情有些急切,這男人越大,越在意後代,他可以不在意老婆離婚,可未來能不能子女繞膝,能不能有人養老他還是在意的,更何況他心裡多少都知道自己做的這些決定不大對得起嘉琪。
詹嘉琪看了眼自己的爸爸,眼光很深,她實在想不明白,怎麼到現在爸爸還能若無其事的要她常回去看看,她不知道爸爸有沒有想過,如果她到時候在家裡撞見詹嘉玲,撞見那時候也許已經是詹嘉玲丈夫的易天展她要如何自處,不過今天她已經隻想乾淨利落地離開,隻是靜靜地點了點頭,其他的話倒是也沒有多說。
“嘉琪……”忽然,詹浩宇的身後傳來了男人帶著些克製的叫聲,是剛剛也跟著走了過來的易天展。
易天展原本站在後頭,身子有些僵硬,他是沒有想到他會和妻子走到這一步的,那天晚上回家他輾轉反複,難以入眠,他不明白為什麼他那些個兄弟的妻子都能接受對方在外頭野花無數的事實,輪到了他的妻子,卻一個都接受不了,要他恨得直咬牙,甚至當晚直接把戒指脫了下來。
而人總是在情緒激動的時候,思維也跟著混亂,當後頭幾天漸漸地冷靜下來之後,他發覺他那晚的一切行動太過衝動,彆的不說,阮阮可是他的親生女兒,這女兒改姓這種事情哪個男人忍受得了?其次這他和嘉琪離婚的事情肯定會引來不少風雨,哪怕她真能答應那些條件,外人的猜測呢?到時候嘉玲要怎麼自處呢?這些都是問題。
他猶豫著要不要說和,可哪知道嶽父率先把那晚他提的要求發去給了丈母娘,對方沒猶豫,才不到幾分鐘的間隔便回複了信息,立即表示了同意,甚至丈母娘還給他發來了信息,商定搬運東西的事情,於是他便這麼眼睜睜地見著家裡的東西一點一點地少了起來,就連當初他們的婚紗照,都被詹嘉豪幫忙剪開,隻帶走了有著嘉琪的那一半,讓他難堪得厲害。
詹嘉琪的眼睛落在了易天展身上,坦誠的說,這兩天她曾經偷偷地期盼過,她是多麼希望她再見到的丈夫是灰頭土臉,胡子拉渣,滿是狼狽,要多難堪有多難堪,而她就像電視劇裡的女主角一樣,穿得瀟灑,轉頭離去頭也不回,要對方後悔得死去活來,可現在看著外貌打扮得宜,甚至還有些容光煥發的樣子,她卻意外地沒有太難過。
“怎麼了?易先生,你還有什麼事情嗎?”她回話的聲音很是平和,就像她此時沒有波瀾的心一樣。
易天展被詹嘉琪生疏的呼喊聲說得一愣,好半天才恍惚地看了過去:“阮阮就辛苦你好好照顧了,如果有任何需要的事情請你一定告訴我。”他的心裡頭有些苦澀,嘉琪沒有要求分割易家集團的任何東西,甚至還拒絕了易天展要給予阮阮的生活費,隻是帶走了當初兩人結婚前屬於她自己的那些嫁妝,就好像讓一切退回了她還未曾來到的樣子。
“你放心,阮阮是我的女兒,我會好好照顧她,您還有什麼事情嗎?”詹嘉琪直視著易天展,聲音輕快地回複,她相信她倚靠自己的力量,養活女兒還是不成問題,更何況多年來她和媽媽多少也有點親朋好友,倒是不至於得求助前夫。
易天展卡殼,沉默著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麼,明明他知道最近讓他的心燒得火熱的是嘉玲,可麵對即將離開的嘉琪,他不知道怎麼地,竟然有些後悔,要他忍不住地想要多和對方說幾句,在肚子裡打了許多腹稿的他,在真正站在詹嘉琪麵前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沒事了。”易天展悶聲地應道,看向了地麵,他能看到正站在自己麵前的詹嘉琪正要帶著單靜秋離開,忽然,那雙打算轉動的腳又停在了他的麵前。
“對了,易先生。”好聽的女聲忽地又砸在了他的耳邊,要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帶著些期盼地看了過去。
詹嘉琪在有自己半個上身大小的包裡掏了一會,終於是摸到了事先準備好的東西,她這麼一抓,一下掏了出來,伸出手展開,將東西展示在易天展的麵前:“我想,這個東西還給你比較好,畢竟我留著也沒什麼用了。”
易天展的目光盯死在了那上麵,那是個紅色絨麵的小禮盒,翻蓋式樣的,都不用打開他就清楚地知道裡麵會有什麼東西,那是他和詹嘉琪結婚的戒指,在五年前,他在和詹嘉琪求婚前,同好友一起到店鋪了特彆定製的,打從剛結婚,妻子便一直帶著,一直到後來阮阮出生,怕傷到這孩子,便把它串了條鏈子,掛在了脖子上麵,而現在,他知道,那枚曾經人人稱羨的戒指正靜靜地躺在了禮盒裡。
他目光有些呆滯,緩緩地伸出手接過了那個小小的盒子,放在了手心,事實上他根本不想接,可這幾天下來,他早就知道了妻子想徹底和他劃分界限的決心,哪怕他不接,她也絕對不會動搖,隻會硬塞過來的。
他真的想問一聲至於嗎?可腦中反複盤旋著的是當初兩人剛在一起他同妻子保證的那些甜言蜜語,終於是將這小禮盒抓得緊緊,一言不發。
“爸,我們先走了。”詹嘉琪的心陡然放鬆了起來,她微微點頭同父親說了再見,便牽著媽媽往外頭走去,腳步也跟著輕快了起來。
此時正是盛夏,每天定時定點的總要推送些高溫警告,民政局外已經是陽光遍布,照得人遍體發熱。
詹嘉琪牽著媽媽剛走出去,便被直射過來的陽光耀眼得眯了眼,明明被照到的手上跟著發燙,剛踏出來便能感覺到屋裡屋外的溫度差異,可她卻忍不住地笑了出來。
真好,外頭總是,晴空萬裡。
“姐,媽,上車吧!”詹嘉豪降下了車窗,往正在下樓梯的媽媽和姐姐招呼著,他今天開的車是單靜秋剛購置的,事實上一開始單靜秋是不同意詹嘉豪來接的,可是兩人目前沒司機,S城堵車很厲害,有時候叫車等車來都要老半天,詹嘉豪怎麼也不同意讓她們倆頂著烈日跑來跑去,尤其是最近中暑事件頻發。
不過他此時開的車是他特地去找朋友借來的,這也是單靜秋要求的,她人都要離婚了,沒打算繼續在那家裡搞個家庭大亂,以她對詹浩宇的了解,若是讓對方看到自己的兒子來接前妻,肯定要火冒三丈了。
她們上了車,詹嘉豪便平穩地開著車出發,沒說話,給母女兩個留點空間,他知道起碼姐姐心裡今天肯定不太好過。
詹嘉琪的頭才剛坐上車便靠在了媽媽的肩頭上,這幾天她一直超乎她自己想象的脆弱,說來有些好笑,她每次自以為自己釋然了,卻又會在不經意間想起什麼,然後潸然淚下,不過今天,也總算是和一切正式做了個告彆,開始迎向全新的人生。
“嘉琪。”單靜秋輕聲喚了下女兒,她看到詹嘉琪好奇般地抬起頭。
她的手從包裡掏出了個好看的藍色小禮盒,塞到了詹嘉琪的手裡,輕輕地拍了拍她:“咱們現在要開源節流,可媽媽沒忍住想要打扮你的心,給你買了個小禮物,你可要好好帶著,不然媽媽可要難受的!”
詹嘉琪呆呆地看著放在手上的禮盒,這盒子倒是和她早先送出去的不大一樣,綁著好看的白色緞帶,她小心翼翼地將緞帶解開,隻見緞帶落下,盒子打開,裡頭是被銀鏈子串起來的一隻大方的素戒,不過以詹嘉琪的眼光,也知道這看起來簡單,可還是得花一點錢,她忍不住地喊了聲:“媽!”這幾天她幾乎是一直和媽媽黏在一起,卻不知道媽媽是何時跑去買的。
單靜秋笑了笑,稍微用了點力將女兒扶正,伸出手從盒子裡將項鏈拿起,輕輕地將鏈子從女兒胸前繞過,將後頭的環扣扣上,隻見那枚簡單的戒指便這麼穩穩當當地落在詹嘉琪鎖骨下麵點的位置。
她最近每天晚上半夜都會起來看看嘉琪,畢竟她心裡頭知道,這孩子隻是麵上堅強,這五年的感情,究竟有誰能說放開就放開呢?在前幾天晚上,她半夜醒來便看見女兒房間的燈還開著,她一直等到了天亮了,要進去看女兒的時候,一番認真的觀察,一下便發現了女兒忽然空蕩蕩的脖頸,而那上頭本來一直掛著的東西單靜秋還能不知道來曆嗎?
她便和嘉琪打了個馬虎眼,找了個下午說她要出去買點水果,趁著她在家裡照顧阮阮,便打著車到周圍的商場,逛了逛選了這個簡單的款式,包裝好,已經放在包裡兩天了。
“怎麼啦?”她看向嘉琪的眼神很溫柔,輕輕地攬了攬她,“真好看。”
詹嘉琪的手放在鎖骨前頭的戒指鏈上放不下來,事實上自打摘下鏈子開始,她便總也不習慣,每次忽然照到鏡子時時常回一恍惚,有種東西丟了的驚恐感覺,在心悸片刻後才會苦笑著放下迷茫的手,一言不發,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卻沒想到還是被媽媽一眼看穿。
“新的項鏈,特彆配你。”單靜秋笑著撫弄了下女兒掛在耳邊的頭發,聲音在新的兩個字上稍微地加重了重,這意味無論是她還是嘉琪都聽得清清楚楚。
詹嘉琪眼神裡就像有細碎的星光一般,看著媽媽一動不動:“是啊,新的項鏈,真好。”然後衝著媽媽笑個不停。
詹嘉豪在紅燈的間隙從後視鏡裡頭看了眼後麵互相對視,笑個不停的媽媽和姐姐,那顆從昨天晚上便高懸著要他睡不著覺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他的手放在車前的音響那撥弄了幾下,沒一會那裡頭悄悄地流淌出了音樂,就像放鬆的心一樣,靜靜流淌。
……
尚在民政局大廳裡頭的易天展臉上已經是陰雲密布,他有些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但留存的禮貌還是讓他在同詹浩宇說了聲先走,後才僵硬著身體轉身離開,快走到大廳門口的時候,他停住了腳步,將手中的盒子重重地丟到了放置在大廳旁的垃圾桶中,頭也不回地選擇了離開。
他根本從頭到尾就不在乎,他早就有了新的珍惜的對象。
詹浩宇拿著手機想了很久,想同單靜秋發去一條關心的信息,他怎麼就想不明白,兩人這麼多年了,這孩子都老大了,還能鬨騰出這麼多事,可這信息才剛發出去,現實的卻是一個紅色的感歎少,上麵的提示寫得是清清楚楚,他已經被刪了好友,要他隻得看了半天,重重地歎了口氣,將手機屏幕關上。
隻是他離開的身影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孤單,悄悄地在大廳中湧動地人頭裡錯身離開。
……
半年後。
詹嘉琪此時正坐在床上,旁邊的阮阮正撒歡了一樣地在床邊不斷地開始了她的跑圈運動,像是這樣的活動一定要等她筋疲力儘了或者出現新的吸引她目標的對象她才會停下。
“……媽,其實也不用這麼誇張吧。”詹嘉琪小心翼翼地提出了意見,畢竟媽媽已經在房間中像是一隻飛舞的蝴蝶一樣飄來飄去了許久,而她手上掛的衣服也已經越來越多了起來。
單靜秋總算意猶未儘地停下了腳步,將懷裡高高的一疊衣服放在了床上,這麼一大疊衣服砸下去的勁頭要床都跟著彈了彈,而旁邊的阮阮一看已經是掛在了外婆的腿上興奮地喔喔直叫喚了起來,要房間裡充滿了她活力十足的聲音。
她們三現在住的房子是在嘉琪結婚前,單靜秋替她置辦的房子,倒是不大,隻有一百出頭平方,三室一廳,地段還好,起碼讓她們三個在裡頭生活是綽綽有餘,這半年來這房子裡已經充滿了生活的味道,外頭的餐廳、床頭桌上都擺上了她們三個特地到攝影店裡頭拍的全家福,上頭三張笑吟吟又如出一轍的臉放在一起,讓人看了便忍不住跟著直笑。
而今天,對於詹嘉琪來說,是個特殊的日子。
“媽,我想來想去,我是不是……還是不去比較好呀?”詹嘉琪猶豫了許久,還是開了口,小心翼翼地看向正在同阮阮玩起了你推我我推你遊戲的媽媽。
單靜秋終於一把把小魔星抓了起來,直接抱在了懷裡,看向了詹嘉琪:“怎麼突然又這麼說?你要告訴媽媽才行。”